父亲的渔网

父亲曾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但他有一项与他的专业很不搭调的特长——捕鱼。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父亲是涟水县成集中学的老师,母亲在一路之隔的成集小学做老师,我们一家居住在成集中学的院内。时事艰难,经济窘迫,父母靠微薄的工资养育着一家五口,常感拮据,为了增收节支,他们和中学里的其他老师们一样,在校园里开垦荒地,种植蔬菜,我那会儿不到十岁,但至今还记得那片菜地,以及菜地上生长的菜瓜、茄子——因为这两样可以生吃,所以记忆深刻,实际上这两样都无甚滋味,现在的孩子们是断然不会喜欢的,但在那个年代,身体急需营养的我们,常常会在茄子秧上摘下一个茄子,洗一洗,就喀嚓喀嚓地大嚼起来——仍然觉得非常好吃。

为了进一步开拓财源,很多老师除了种菜,还养鸡养鸭,我们家也曾尝试过一段时间养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一项目没有坚持多久,估计可能是因为父亲爱上了另一个项目,就是捕鱼。

那会儿的农村,既没有人开采地下水导致水位下降,也没有农药化肥之类污染河水导致鱼虾绝种,所以处处沟河遍布,水流洁净,人们吃喝洗用,都靠这些河流水塘。而且那会儿几乎无人捕鱼、钓鱼,因此沟河里生长着很多鱼虾,大概由于这些原因,我父亲动起了捕鱼的脑筋。

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父亲学会了编织渔网、撒网捕鱼。只记得忽然之间,父亲从外面收来了很多的牙膏皮——那会儿的牙膏皮全都是锡做的,他挨家挨户到人家买来牙膏皮,然后穿上很厚的围裙,开始做鱼网坠子。他先是弄个小炉子,上面顿个小铁锅,然后把洗干净的牙膏皮放到铁锅中慢慢融化,再把融化了的锡的溶液倒进一个模具,等它冷却以后,解开模具,就是一个成型的渔网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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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子做好,就开始织渔网,织渔网有专用的梭,我常常坐在父亲旁边,看他用又粗又短的手指头,灵巧地编织渔网,很好奇几乎从不做家务活的父亲,做起这件事来怎么那么兴致勃勃、熟练灵巧。

渔网织好后,父亲就在周末或早晚,总之在校园里没有学生的时候,拎着渔网来到操场上,一次次地反复练习撒网。他先是将渔网的主绳理好抓在左手里,将网一层一层地抓起来,两只手分握两边,背转身,猛地将身体向右旋转180度,错着旋转的力,将渔网扔出去,如此反复练习,也不知道他练了多久,终于将渔网扔得又圆又远,才算过关。

从此以后,我们就常常看到父亲早早地出门,一身泥一身水地回家,每次回家都兴致勃勃,或多或少带回大大小小的鱼虾,得意地说一声:“又是一顿小熬”——这是他创出的词,表示可以美美吃一顿了。

自从父亲捕鱼后,我们家的餐饮水平立即得到了提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家的饭桌上,主要的荤腥就是父亲捕来的鱼虾,我们兄妹三人就通过这些鱼虾摄取生长所需要的营养。

 

除了丰富我们自己的餐桌,父亲的手艺有时也帮助别人。有一次,我的舅舅家办喜事,邀请了我们一家,我们早早地到了舅舅家,父亲却迟迟不到,原来他一路走来,边走边沿河撒网打鱼,来到舅舅家的时候,带来了几条鱼,舅舅一家喜出望外——那会儿在农村,即使诸如结婚过寿之类的喜事,也未必有鱼。

还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外出在路边的河沟里捕鱼,他把鱼一条条打上来,我用一根长长的柳枝,一条一条地穿过鱼的腮帮子,将它们串成一条,这时候来了一个人跟我父亲搭讪,说家里要办什么什么事儿,请他把打来的鱼“让”一点儿,父亲很大方地把打来的鱼送给了他一大半儿,害得我心疼了好久,以至于到现在都还记得。

父亲捕鱼,也曾发生过一些趣事。有一次他去捕鱼,正站在一座桥上准备把网撒下去,那会儿农村有很多孩子,看到有人撒网全都围拢来观看,父亲未曾留意,在旋转撒网的时候,渔网把一个孩子带着摔到河里,父亲急忙从桥上跳下,把孩子捞起,幸亏有惊无险,孩子没事,那会儿人也实在,到是没有引起什么麻烦,如果放到现在,大概难说得很。

 

在弟弟高三那年,距离高考大概只有几天了,父亲出去打鱼,回来以后兴高采烈地说:“这次二子高考还能有戏呢”,母亲问:“怎的?”他说,“我今天去打鱼,第一网下去就捕上来一条大红鲤鱼”。当时我在一边听了,心中颇觉好笑,父亲向来自诩唯物主义者,不搞迷信,这次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我们兄妹渐渐地长大,家里的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父亲年龄也越来越大,出去打鱼也慢慢地少了,但他还是把他心爱的渔网挂在家中,过一段时间就晒一晒,渔网保养得很好。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每当我想到他,便常常想到他的渔网,想到那些年里,他打鱼的各种情景,想到他打鱼归来时开心的笑容,想到饭桌上香喷喷的红烧鱼,和包含在鱼里面对我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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