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的眼光

傍晚时分,妻子跑到地里找我,说油画家杜仲先生来何园了。哦,我忙收拾农具,跟着她回去。

油画大家杜仲先生前段日子在皖南写生创作,他曾与我联系过,说有可能顺路来何园看看我。他与我有相似的一点,除了对自己挚爱的事业比较执着外,平时生性散漫,说好的事情没有个准确的日期,随心而来,乘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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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先生生活过的法国枫丹白露小镇

杜先生热爱油画,在报社与杂志社当过许多年美术编辑,后来成了省文联专职油画家。他年轻时候出版过不少著作,理论水平为友人所称道。他在法国学习油画很长时间,在“枫丹白露”生活过一段时间,深受西方油画的影响。他的画风虽有西方油画的影子,画面内容却是浓厚的中国元素。他每年有大半年时光都在各地写生创作,跑舟山海岛写生一个半月,在新疆边陲万里写生时,一天独自开车跑过一千一百多公里。油画家外出写生创作必须要带上画架与画板,搬上搬下也是体力活,寻觅到一处能入画的景,站立写生要个半天,常常忘记吃饭喝水。每隔两年他办一次画展,都让人眼睛一亮,幅幅油画皆有不同内容与场景。不要说画画,就是这万里写生路,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子跑起来都不是件轻松事情。

杜仲先生身上总有股子用不完的能量源,他每到一处写生创作,总能结识新朋友。都是画画的,聚在一起往那块风景一站,一动笔就知高下,常常他在忘情的绘画,后边默立着一群人观瞻。久而久之,杜仲身边会聚了一大批油画家朋友,他去哪儿写生,众人也跟着去那儿写生,交流沟通,切磋技艺。大别山深处有一处叫“仙人冲”的山沟,原是许世友将军率众建的兵工厂,后来丢弃的房舍被当地人用来养鸡养羊。杜仲年年秋天入仙人冲画油画,“仙人冲”因为油画作品越走越远,吸引了天南地北的油画家争相来此写生创作。

 

有一年初冬我进山去看望他,居然有兰州、镇江、南京等地油画家也在那里。经杜仲努力,那条沉寂已久的山沟热闹了起来,当地政府致力打造“仙人冲画家村”,昔日的兵工厂房舍改造成别具一格的画家画室,那时就已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油画家超过一百人了,杜仲成了众望所归的“仙人冲画家村村长”。与他一起在皖南写生一周的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先生闻讯专门题写了“大别山仙人冲美术馆”寄给他,他找块木板让人刻字,挂在村口的溪水边老屋墙上。

杜仲先生来何园已是傍晚,他还拎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有一只鸡,他说是在山里写生,临走时老乡送的。晚饭时,我妻子忙了几个简单的菜上桌,恰好在茶溪小镇兴业发展的李森先生与他的表弟刘政先生散步到何园。他们虽已吃过饭,也不嫌外,坐一桌子聊聊天吧。李森先生还是结庐书社常务副社长,诗也写得不错。他与杜先生一见如故,两人凑在一块欣赏讨论各自的作品,我拉着刘政喝酒。杜先生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吆喝说:“这酒不错,再给我添一点”。他找到酒瓶一看笑了,原来是黄永玉设计的“酒鬼”酒。李森熟知此酒掌故,黄永玉曾答应给家乡一款自酿的烧酒设计酒壶,临到末了还未设计出来,别人来催,黄老先生拿一团泥巴捏把捏把,往地上一掼,交给来人说:“设计好了,拿去吧”。湘西出鬼才,黄老先生历经磨难,活出自我,不辍画笔,也就成了一个传奇。

 

山中无甚要紧事,四个人凑一桌,聊诗聊画聊书法,很开心的一个晚上。送走李森与他的表弟后,我与杜仲先生又说了一会话,他说这次带一群油画家去皖南石台白石岭写生,创作了一批油画出来,临别时县长请画家们吃了一餐饭,以示感谢。白石岭藏在石台深山里,缘溪听水声而上石阶,有石桥、老树、古院落,我去过多次,我写《香囊》、《哑巴》多取材于此地。我们都熟知周庄“双桥”,就曾因为油画家陈逸飞油画《双桥》,在美国为石油大亨购得,转赠访美的邓小平。周庄早已成为江南旅游名地,双桥三岸现在临摹双桥的美院学生挤得都找不到容下一个屁股的地方。杜仲先生已焐热了大别山仙人冲,江南白石岭也会因为画作而走出深山、走得更远。许多年前,石台一位县长领我进过他的办公室,办公桌一条腿是用几块砖头垫脚,藤椅也有破洞。现如今,能够礼待进山写生创作的画家们,他们的眼光也越来越远了。

是日晚上,杜先生说这次匆匆回城,一是回去参加省美协主席团会议,自己还是主席团成员。二是夫人身体不太好,回去看看她。我答应明早送他几只香囊带回家,既有醒脑功效,也有助眠作用。先生说好,我们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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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睛朗的早晨,我习惯在园内走走,看看各处熟悉的花草,还有那几棵银杏树枝上的新叶是不是又长大了。几条小狗围着我跑前跑后的,疯极了的样子。我用手指挡着嘴巴,示意它们不要叫唤,莫惊吵了睡梦中的杜先生,他连续在深山写生创作,乍一歇下各种疲劳都会袭来的。我沉浸于写作时,特别是文中主人公命运悲歌,一篇文章写完了就像流光了身上最后一滴血似的,精疲力尽,要躺下歇歇才能缓过来劲。何况杜先生是奔古稀之年的人呢?

 

太阳刚刚翻过何园东方的九华山莲花峰,将缕缕金光洒落何园时,杜仲先生起床了。他笑容满面地跟我打招呼,“夜里真安静,睡得真沉”。我陪他在园内转转,请他提提园内构图与景致。作为职业画家,他准能从寻常的风景中发现不一样的美来。我打开临水塘边的石头门,他走到栈桥上回首何园红楼,忽然大声叫起来:“太美了,一幅好画”。我踏上栈桥,杜先生挥动双手跟我比划着,从这个角度创作一幅油画,一准是件精品。”何园红楼,近处是水,背景依山,那嫩绿的银杏树间金子般的晨光穿透过来,洒落在草地上,草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更有几株映山红,还有攀藤栅栏上的紫藤花,给早春的何园添了丝许暖意。

“再过些日子,荷叶都从水中露出尖尖角来了。那时候风送荷香,一池蛙鸣”。杜先生听了更是激动不已,他指着石头垒就的堤岸前方水面,“这里栽上荷花,荷叶间偶有石头露出来,更有诗意”。是的,曾栽过,却被长大了的鱼儿吃光了嫩芽,我正为此事发愁呢。杜先生说,可以在水中摆放几口缸,缸沿与水面相齐,荷叶在里,鱼儿在外,照样荷香十里。再入何园,杜先生在水池边来回度着方步,转过身来对我说:“这里可以做一处紫藤花架,花开时节满园清香。炎炎夏季,花架下摆放一桌几把椅子,有朋自远方来,花间品茶也会有醉意”。我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建在哪里合适,恰好有朋友送的四根灯柱没找到地方安置,这四角上立起来,搭上木栅,那紫藤一年就能爬满花架呢。

杜仲先生早饭后,离别了茶溪小镇。他叮嘱我多发几张何园的照片给他看看,再等几场春雨春风后,他再来何园,就在那伸入池塘里的栈桥上现场写生创作。又是一个满满的期待,期待的日子里正好我可以将紫藤架子立起来,从附近老农院内移紫藤来何园。

我们都在祈求美好生活,讲究风生水起。很多人指望着老天与厚土多爱自己一点,期盼着“易经者”的推算,唯独忽略了自身的能量与智慧。殊不知,任何美好的生活皆是汗水浇灌出来的花儿,再好的风水宝地还是要依靠自己一双手造就。何园原本也就是依山临池的一处斜坡,我硬是拦腰建起了九级台阶,依势在台阶之上建了草坪,堆出小山坡。凭空建起了一大两小圆门,台阶之下挖了水池养莲花。今又得大画家杜仲先生指点,不太遥远的未来、能想象得见的“荷塘月色”、“紫藤花下”,正在由梦想而成现实。

 

前几天,我在一篇日记里写过:“花不在多,亦不在贵,家园常有,应时就好。四季轮转,人生沐歌,不求富贵,我自芬芳。春天的何园,花儿才露出笑容,一切才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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