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路坝秋一一兼忆西北联大校常委、中国现代高等教育先驱徐诵明先生

庚子秋渐深,山头景愈红。那一片片殷红的枫叶,在秋风里拂动,远远望去,像一面面小小旗帜在挥动,整座山峦就像了一面硕大的红旗在飘舞。在这深秋里,我再一次来到了古路坝凭吊,对眼前的巴山景色所吸引,仿佛步入了八十年前的那个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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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难得一见的珍贵照片。画面上一队人马正艰难而急促地行进在大山之中。黑压压的大山就是莽莽大秦岭,由东向西而动的行人就是西安临时大学的师生们。时间是1938年早春。照片的珍贵在于,它真实记录了当时西迁途中的情景。这是一支特别的队伍,这是一次揪心的迁移,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教育史话。队伍之特别在于这不是一支行军打仗的部队,而是手无寸铁却满腹经纶的教授老师,以及他们的学生和家眷。这些人都来自当时的北平(北京),是从北平南下来到西安躲避战事的高校师生们。七七事变燃起了中国抗日战争的烽火,北平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等高校逢命南迁,到西安组成了“西安临时大学”。在西安不到一年时间,战火便由北平向全国蔓延,直逼陕西潼关。国民政府遂下令继续西迁。便令一个叫徐诵明的教授为先遣“大队长”,由他负责整个师生向汉中方向撤退。当时学校一千余名师生(包括家属),徐大队长便将这支特别的队伍按军队连排建制编制,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由东向西进发。当时是从西安乘坐火车至宝鸡,然后徒步行军500余里,在大秦岭间摸索而行。照片上的人们穿着五花八门,手提肩扛的东西无疑是“孔夫子搬家一一全是书”,人们表情凝重神情疲惫,甚是艰辛。不难想像,其中那些年事已高的教授先生们,他们的行走是如何地难受,随行的小脚家眷们又是怎样地付出。就这样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行走着,在餐风露宿中行进着……他们在秦岭深处绕转了半月时间,终于走出了大山,到达汉中褒河山口,再往前行就是一马平川的汉中坝子了。这支“特别”的部队此次“行军”是令人十分“揪心”的。因为队伍里的“战士”大都是在北平大都市待惯了的养尊处优的先生、太太,以及娇弱的学生,他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受过这般罪呀。行军途中,且不说心情如何复杂,就每天的吃喝拉撒睡究竟怎样解决,这都是一个“谜”。而西迁以后又会怎样:如何重整旗鼓办学,要在外漂泊多少时日,前方的仗要打到什么时间?等等这些问题都是未知数。而徐诵明,这个“大队长”却是一位不简单的人物。他不仅将队伍带出了大山,他还很快与汉中当地取得了联系,迅速落实了师生们的落脚之地,找到了办学的场所,赢得了地方民众的支持。尤其是城固县给予这支队伍的最多。
徐诵明们到达汉中,首要任务是为学校落脚选定地址。汉中城里地方小人口多,无法安置下一夜涌来的上千人,且无合适办学之所。因此他们就继续向东而行,在城固城里转了一圈,觉得城里城外都有可安置学校师生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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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的1938年4月3日,徐诵明接到国民政府教育部发来的训令:“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及国立北洋工学院,原联合组成西安临时大学,现为发展西北高等教育,提高边省文化起见,拟令该校逐渐向西北陕甘一代移布,并改称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此令还明确了办学经费来源,即“经费自二十七年一月起,由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各原校经费各支四成为国立西北联大经费。”他们快马加鞭,迅速商定“西北联大”所设立的院系架构:初设了六个学院:文理学院、法商学院、教育学院、农学院、工学院、医学院,学院下设二十三系。院系之间,原本合组的学校系统有的基本保持,有些混合组成,这给安置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根据在城固城内外办学条件,这个构架几经调整,形成了后来的基本格局:即城固县在考院(黉学巷贡院旧址)设立校本部及文理学院;文庙设教育学院(后改为师范学院);小西关外原简易师范旧址(今县一中院内)设法商学院;古路坝天主教堂设工学院。另外,还在南郑县(今汉台区)中学巷内设医学院(后因飞机轰炸迁至城外);沔县武侯祠等处设农学院。5月2日,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正式开学。全校在城固校本部举行了开学典礼。7月中旬,国立西北联大农学院与西北农学院合组为国立西北农学院。国立西北联大工学院与焦作工学院(现中国矿业大学与河南理工大学)合组为国立西北工学院,教育学院则改称为师范学院。9月8日,全校734名学生参加了国民党教育当局组织的陕西省学生为期两个月的军训。
这期间,因抗战处于胶着状态,学校师生群情激奋,纷纷要求上前线参战。作为校常委兼法商学院院长的徐诵明,他从“教育救国”理念出发,向学生发出“我们在后方研究科学、增强抗战力量,同样是抗战,难道非要上前线‘送死’才是抗战吗?”
因为联大师生的爱国进步倾向,使国民党教育部深为不安。为加强对进步爱国教授的控制,增派了胡庶华、张北海为校务委员、常委。是年9月新学期开始,徐诵明请辞了自已兼任的法商学院院长,聘请鲁迅的好友、历史系主任许寿裳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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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秋雨中,我站在古路坝那块小草有些枯黄的草坪上,凝望着那块握作拳头状的“国立西北联大工学院旧址”纪念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时之中国内外交困,日冦的铁蹄肆意践踏我领土,国民党当局采取“怀柔”之策,对陷入国破山河情形而欲奋勇抗击的大学师生们,还要横加指责,处处设防,甚至威逼打压。在这种情况下,处于大后方的西北联大也不能幸免,在许寿裳被聘为联大法商学院院长之时,即遭到国民党教育部当局的抵制,他们认为徐诵明“走得太远了。”随即便组织“三青团”围攻许,并越过校常委会,直接任命张北海为法商学院院长。许得知消息后,立即向学校提出辞呈,徐诵明立即批准他的要求,同时自己也向国民党教育部提出辞职。就在这一年半载时间,国民政府还要求徐诵明解聘所谓的“亲共”“红色教授”,不允许开设马克思主义课程。这些“非份”要求均被刚直不阿的徐诵明所拒绝。之后,当局便明目张胆实施“清剿”行动,开始对进步教员和学生进行逮捕,强行解聘进步教授。徐诵明对此行径予以鄙视,即与其他40多位爱国教授一起愤然辞职。可见,近代之中国是何等的黑暗,我的国光明的前途究竟在何方啊?!
有同学质问:“爱国竟何罪?”1939年暑期,趁师生不在校的间隙,国民党当局宣布国立西北联丈改组为西北大学等五个学校。从此,西北联大之首的北平大学在国民党的迫害下,从历史上消失了,造成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悲剧。但徐诵明的爱国热忱和不畏強权、刚正不阿的品德深深地留在了广大师生的记忆之中。
由此看来,西北联大在汉中(城固)实际存在了仅仅一年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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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我想起徐老的外孙,画家徐冬冬先生屡次到访城固的一些情景。每到一处西北联大旧址,他对外祖父的崇敬之情都益于言表。那种深情不仅仅是因为亲情,更多的是画家对徐老那种“国家和民族至上”情怀的无限崇敬。三年前,城固建成了一个综合性博物馆,其中有一个板块就是“西北联大在城固 篇”。此篇图文并茂,史实详尽,重现了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开馆前一日,徐冬冬应邀到馆参观,当行走到西北联大展板前时,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他,顿时表情凝重,目光如炬,彳亍不前。稍顷,他突然伸出手来,指着有西北联大校常委影像的展板,高声说道:这是胡搞,你们懂不懂那段历史,我外祖父徐诵明是第一校常委,怎么能把他的照片放在这个位置呢?撤换,必须撤换!原来,写有徐诵明名字的头像图片没有放在最前的位置。我当时觉得徐冬冬的言词太过激烈,让在场陪同的人员,尤其是领导都下不了台。后来,博物馆方迅即按照徐冬冬的意见进行了修正。历史不可重演,事实务必尊重。
此刻,在古路坝修女院破败的残垣断壁前,我一任丝丝秋雨打落在脸上,我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民心乃国之盛嚣!徐冬冬为什么要在城固大发雷霆,是因为他对外公思念之深,是他对外公曾经“教育救国”理念的认识太过敬重啊!1928年~1948年,在国难当头的时日里,徐诵明先生竟然一口气当了当时中国5所大学的校长,时间长达20年之久,因之他被誉为“大学校长的典范!”这样的人物谁人能敌,他不排第一谁排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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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徐诵明老校长诞辰130周年,在他10月20日生日来临之际,他的外孙徐冬冬写了一篇题为《徐诵明:复兴民族之基础在教育》的长文,已在《光明日报》整版发出,表达了他对这位中国现代高等教育先驱、病理学开山鼻祖、大学校长楷模的思念之情。同时,他嘱我作为城固文化战线上的一员老兵,也应写点诗文以资纪念。我即在这个秋日里,走出窝居,逐一走访了西北联大在城固办学的旧址,意在唤起我对那段时光的回忆。我随后又查阅了相关资料,对西北联大的人和事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尤其是人生活过101岁,而在百岁之日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坎坷而辉煌一生徐诵明老人更加崇敬。兴之所至,遂一气呵成130行纪事长诗《永远闪烁的灯火》,抒发了自己对这位神奇爱国老人的缅怀之情……犹可告慰的是,徐老校长曾担任常委(校长)的西北联大校本部及法商学院、古路坝工学院等旧址已被列入国保单位,及国家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且学校旧貌已修葺一新!
国有良材,兴之必然!愿徐老“教育救国、为国育人”之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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