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从学校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还不到六点钟。

出门向北，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我拉起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背上的电脑包里多装了书和水杯，有些重量。

路上行人稀少。虽然不再封控了，但是这两天，小区里比居家严控时还要安静——因为有几例阳性病例，孩子们都被关在家里。

两个月的管控，每天重复最多的动作就是系围裙，解围裙，系围裙，解围裙……值了一天班儿，晚上想偷个懒，买顿现成的饭吃。

学校附近的饭店，掰着指头算也超不过10个，能合我胃口的，也只有前面的那家兰州拉面馆了。经营这家小店的是一对外地夫妇，听口音真像是兰州那片儿的。夫妻俩个子都不高，圆圆润润的。小店收拾得很干净，这也是我之前常光顾的原因之一。

我边迈着脚步边想：多少饭店都没有扛过疫情管控，这个拉面馆不知道还开不开门了。

隐约看到面馆的招牌亮着灯，走近些，看到门里也亮着。一阵欣喜。

门有些沉，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用的缘故。使劲拉开，里面有六七个顾客。我走到点餐处，夫妻两人在玻璃后的厨房忙活。

“一碗拉面打包，加两个煎鸡蛋。”我朝里喊道。

妻子转过身来，走到取餐口，问：“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好像不是原来的老板娘。这位也同样包着头巾（这是家清真店），眼睛也很大，但个头稍高一些。我又重复了一遍，她听明白了。我不由得把目光望向掌勺的老板——是店被转让了吗？别人接手了？

老板也正看向我。哦，没换。我本想再说“加点青菜”，不知怎么的，没说出口。就问：“多少钱？”

“十四。”老板几乎没犹豫，回应道。

扫了码，我说：“我去隔壁便利店买点东西，一会儿来拿。”

买了几样小零食，我回来时，老板已将面装到饭盒里，正在打包。

“不要筷子。”我说。

“好。”老板把筷子放到一边，边扣着饭盒盖子边笑着说，“给你加了青菜。”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说了一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我哈哈地笑出声来：“是呀，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感觉还有什么话想说，一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提着饭往家的方向走，在冬日的街头，忽然有很多东西在心头翻涌。

要多熟悉，才能认出裹着羽绒服，戴着N95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我。

还给我加了青菜，在我没有叮嘱的情况下。

我去年初秋刚到这儿时，是这家小店的常客。很庆幸附近能有这样一家小店，一是因为我爱吃拉面，二是它也干净，吃着放心。

于是下午放学我接小天儿回来的路上，经常顺便带碗拉面，每次都是加两个煎鸡蛋，加点青菜。回去后和小天儿一分，刚好够娘俩吃。

就这样，一周要吃上三四次。

终于有一天，把拉面提到家往餐桌上一放，我和小天都是拨拉几口就不想吃了。再美味的食物，也有吃腻烦的时候。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去过。不过我还是习惯路过的时候往里看看，小店的生意一直挺兴隆。

郑州疫情这两个月，它和其它所有饭店一样，一直是关门状态。前段时间管控松了些，它好像也没开门。中间我回小城几天，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的。老板的这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中的“好长时间”，一是因为疫情管控不能开门，二也是因为在管控之前，我也确实很久没光顾了。

无论怎样，这家小店又开了，这是好事情。要知道，郑州有多少家像这样的小店，都没能熬过这个秋冬。

进小区的通道是畅通的，连门禁卡也不用刷，更不用从口袋里摸手机扫二维码。但我还是不太适应。“嗵嗵嗵”地走进去，“横冲直撞”中还匿着一丝担忧，仿佛身后的保安随时都会说一句：“扫一下二维码吧！”

这种感觉，近几日无论走进哪家商店，都有。

每每看到门口的二维码，我都会想：还用扫码吗？于是像是试探似的，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停一会儿，没人要求扫码时，心才完全放下来。

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却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而这个时代，必将在每个经历过它的生命里，留下鲜明的痕迹。

带着或深或浅的痕迹，我们的岁月不断向前。

这些日子，我常常静静生活，静静思考，不想言说。

深切地感觉到时光的流逝，知道它永远不可追。

那些在我感觉中还是七八岁、十来岁的小丫头们，一个个的，恋爱了，结婚了，或者快要结婚了。我，和我们，就这样老了。

王小波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是的，缓慢受锤。一点一点地接受心灵和容貌的变化，从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觉得，就这样了吧？那就这样吧。

然后，又开始想，要老了呀，怎样活得更好一些。

专家说，这一个月，会是感染的高峰期。然后再有两三个月，一切才会恢复正常。

我时常需要认真想，才能想出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是想回家就回，不需要向社区报备，不会被社区工作人员在电话里怼：“回来后七天居家监测，三天两检，你要是就双休回来两天，那最好别回来。”

是想去哪个城市就去哪个城市，不用考虑那个城市疫情怎么样，途中会不会被传染。

是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实地参观学习，在现场参加各种讲座培训，而不是对着屏幕，主要靠耳朵解救疲劳的双眼。

是可以放心地逛商场，吃各种美食。

……

我想不起正常的生活还有什么，我已经太久没有过正常的生活了。

但我知道，正常的生活里还包括：本该常见的人，不再听到这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那些常客，仍然是可以随时光临的顾客。

那些相互喜欢的人，想见，应该就能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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