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话社
2月17日，CCTV新闻频道在11:15分时播放了一位武汉一线女护士的采访，她说：“我管了三个病人，当时病人情况也不是很好，然后我又处于生理期，肚子有点疼。”
– 11:15分的采访 –
随后，14:15分的重播中，这段话中的“生理期”被剪掉了。
“生理期”这个词，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由于长期以来的性别与职业的刻板化，前往一线战疫中约有90%都是女性，但卫生巾无法被纳入救灾物资，这就意味着女性必需的生理用品无法走绿色通道。
因此，博主@梁钰stacey 在微博发起了#姐妹战疫安心行动#，截止2月15日总共筹集了230万的物资，18万条安心裤。但是，这样充满温情的“安心行动”却遭到了不少质疑。有人认为卫生巾一个月就在那么几天用，所以需求量不大，一包能用好几个月；有人说“命都救不活了，还管你裤裆那些事”。
– 微博截图 –
看到这些评论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2020年还有这么多人对月经感到羞耻，对月经有如此无知的误解，对一种自然存在的生理现象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想说，我是女生，我来月经。
我来的是月经，不是“生理期”，不是“大姨妈”，不是“例假”，不是“倒霉”。
– 来自微博上姐妹们的义愤填膺 –
月经期的死亡禁闭
在这里桃子给大家讲个故事。2019年1月，尼泊尔女孩Parwati Bogati在“月经小屋”里接受了5天禁闭后死亡。
看到这里你可能产生了若干问题，什么是月经小屋？为什么会有女孩因为月经被关禁闭？
月经小屋是一种曾存在于印度和尼泊尔等地贫困地区的特殊习俗。村庄里的女孩子每到经期，就要带上自己的物品，自行前往不到3平米的月经小屋，在这个充满侮辱色彩的、由稻草和石头砌成的小房子里度过腹痛难忍的四五天。
– 这样的月经小屋通常仅有3平米 –
在贫困的尼泊尔，多的是没钱购买卫生用品的女孩，她们用旧衣服裁成布团接住“羞耻的经血”。寒冬里，没有可供取暖的设备，就在这样一个不完全密闭，四处漏风的小屋里烧柴取暖。因此，2019年2月11日，尼泊尔母亲Amba Bohara在月经小屋取暖时，因为吸入过多燃烧不充分的烟雾去世。
相比各种恶意的揣度，我更愿意用愚昧解释类似的惨案。
“如果女人经期留在自家的房子里，就会发生三件事情：老虎会来；房子会着火；一家之主会生病。”语出一名村子里的男性农民。
– 在尼泊尔，只有55%的女性受过教育，具备读写能力 –
在他们的认知里，月经是不洁的，肮脏的。女性下体流出的血液是毒药，只要碰到就会沾染厄运。
据统计，全球约有48%的女孩仍在因为月经而感到尴尬和羞耻。月经本是最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但广泛存在于“月经羞耻”语境下关于女性生理的讨论，则充满了压迫和歧视的色彩。
正视月经：她们应该被看见
你见过的卫生巾广告都长什么样？
当红女明星，穿着高腰的白色短裙，在电视屏幕里蹦蹦跳跳，用干净整洁的白裙诠释着什么是“不侧漏”。广告中卫生巾上的液体是蓝色的，蓝色是种愉快而清爽的颜色。
– 你见到的卫生巾广告，是不是都长这样？ –
但经血，是血，它是红色的。
2017年，英国卫生巾品牌Bodyform的广告在试图让人们正视月经。这次，滴在卫生巾上的，是红色的液体。视频里不吝惜展示女性痛经、侧漏、无助的画面，反而专门把“月经羞耻”聚焦到了每一个普通的女孩身上，这就是广告《Bloodnormal》的成功之处。
– 广告《Bloodnormal》 –
而在21世纪后的印度，仍有20%的女性因各种原因无法使用卫生护垫。就如2018年的印度电影《护垫侠》中所表达的现实境况那样，由于一些原因，这部电影常常是以《印度合伙人》的名字出现。
– 《印度合伙人》 –
大量处于社会底层，并被传统愚昧文化禁锢的女性还在使用粗布、树叶、土灰作为生理用品，这样糟糕的条件会极大影响女性的身体。而主角护垫侠，就是一位专注于女性生理用品的男人。
婚后他发现每当妻子来月经时，都要遵照传统搬到屋外，并且会拒绝和自己接触。因为在印度的传统下，一个浑身血气的女人是污秽不洁的，根本不配和男性一起生活。
同时，他发现妻子在月经期间使用的就是脏兮兮的纱布，这块纱布深深刺痛了他。在给妻子买了一包卫生巾后，妻子反而说他乱花钱，不应该把这么耻辱的事情放在心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护垫侠开始将“让每个印度女性都能体面地度过经期”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护垫侠”的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在世界的角角落落，仍有人为了女性的权益而努力。
月经羞耻真的下线了吗？
在这里，我会尝试用一种理论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彻底打破月经羞耻，在月经羞耻的表象下，其实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
先来接受一个新概念：性客体化理论（Sexual Objectification Theory）。在性客体化理论的假设下，女性的身体、身体的生理功能（其中尤其是性功能）被分离出来，成为了一种工具。我们可以这样简单地理解，女性不再被当成“人”，性器官是女人、性征是女人，女人不是女人。
在性压抑的背景下，“月经”这个词一旦被提到台面上，就带着相当的尖锐色彩。许多人会这么认为，只要“月经”其词脱离了禁忌色彩，就是某些女性在挑战长期被内化的身体羞耻。
2019年2月26日，《中国妇女报》上刊登了一篇题为《“月经表情”上线“月经羞耻”下线》的文章，其中提到：
“从1978年北美女性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葛罗莉亚·斯坦能写下著名的《假如男人有月经》，到2015年伦敦马拉松比赛上英国女孩基兰·甘地未使用卫生棉条，任由经血流淌，再到2016年里约奥运会时傅园慧对着镜头坦然地说‘我来例假了‘，‘公开谈论月经是不妥当的’这一长久以来的禁忌正在逐渐被打破。”
然而在我看来，月经的禁忌色彩的确在不断衰退，但月经羞耻却仍未被打破。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不论性别，许多人都在为之努力，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和传统，如何在短期内破除月经羞耻还是一个比较困难的问题。
月经羞耻，不只是女性的事儿
桃子从来都无意挑起性别对立，因为月经羞耻本来就不只是女性的事情。月经存在于女性身上，也总有一些羞耻存在于男性身上。“月经”只是一个浅显的点，其中更内核的东西，其实是“羞耻”。
有部电影，法鲨主演，非常切合羞耻这个主题，电影名就叫《羞耻》。影片中的法鲨是一个身在纽约的高级白领，走在街上就是完全的霸道总裁范儿，但脱掉西装后回到家里的他，则是一个性上瘾到无法控制的小可怜。
– 《羞耻》 –
他的羞耻来自于无法掌控自己的欲望，时刻被荷尔蒙支配的生活节奏让他难以把控。这样的羞耻，不分性别，对每个人来说都可能出现。
所谓月经羞耻，也不仅是男性施加到女性身上的恶意与不理解。你要承认，许多男性缺乏关于女性月经的相关知识，他们羞于主动获取、在家庭生活中没有人教给他们、课堂上不断压缩甚至男女分开上的生理卫生课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在这种情况下，部分男性对“月经”仅有一些懵懂的认知。
在华东师范大学性别社会学系张乐乐硕士的论文《青年男性月经文化研究——以大学生为例》中，我们可以看到经过调查后得出的一些结论。
毫无疑问，月经是女性的第二性征，确定了生物性的“女性化特质”。一派男性认为月经是女性专有的东西，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并拒绝了解和接受任何带有月经这个字眼的信息。当有女性在他们面前提及“月经”“生理期”等时，他们会产生明显的不适和被冒犯的感觉。
另一派男性认为，只有亲密关系中的“月经”才和自己有关。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个问题，在这一排男性看来，女朋友生理期自己照顾她非常正常，也是应该做的；但对于亲密关系之外的女性，他们的态度和第一派一样。
当然在男性中也有一些关注女性身体的人，他们认为性别不该被对立。任何存在于人身上的器官、生理现象、情绪都是美好的，该被呵护的。
参与调查的20名男性都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的态度更趋于支持和理解。真正“去羞耻化”的路道阻且长，但从男性月经文化中透出的性别观念的进步却让人惊喜。
我的身体，没有一处是羞耻的
除了月经羞耻，还有各种各样的羞耻伴随着女性的一生。
腋毛羞耻（戳这里看桃子关于腋毛羞耻的文章）。关于刮不刮腋毛的讨论似乎是个非常私密的话题，“光滑无毛”仿佛是优雅女性的象征。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位妹子发起了Januhairy运动，发起人首先po出了自己露出腋毛的照片，她号召女孩子们一起享受不用刮掉腋毛的一月，并鼓励她们像自己一样勇敢地发表照片。
– ins上的话题ladypithair –
这样一项运动不仅仅是po出照片并打上Januhairy的标签，发起人希望通过这项活动，为一个名叫“Body Goosip”的公益机构进行一波1000英镑的慈善募款，而这笔善款将会用来加强关于社会教育的课程研究，让更多年轻少女们正视自己的身体，明白自己想要身体状态是什么。
当许多公知讨论百年来的腋毛革命，是否会以女性还身体自由、不再刮体毛为结束时，其实是既不了解女性又不尊重女性的。
– 露出腋毛，也是一样的性感 –
性羞耻（戳这里看桃子关于性羞耻的文章）。美剧《欲望都市》在一开头，便发出了这样的反问：“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做爱吗？”
我们很少在大荧幕上看到关于女性生理欲望的讨论，仿佛女孩子天生就是没有欲望的，两性关系中的女性也似乎长期处于被动的一方。很多人看来，性不是恶，却仍旧与羞耻挂钩。
青春期，很多男孩子会和自己的好哥们分享硬盘里新存的片子，就“谁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召开一次寝室卧谈会，无师自通学会某些传统手艺。
对女孩子而言，青春期常是尴尬的。夏天没有穿小背心，胸前微微隆起的尴尬，部分女孩初潮时的窘迫，经血沾到校裤上的难堪，生理期不好意思向体育老师请假，忍痛跑完的800米。这些，才是青春期女孩的共同记忆。
乳房羞耻（戳这里看Laura大姐姐的作品）。你会不穿bra出门吗？在我们传统的意识里，女性直接与bra挂钩。bra仿佛天生长在女孩子们身上，于是不穿bra，就是抛弃了自己的女性特质。桃子曾经介绍过一位大姐姐Laura Dodsworth ，她为100个妹子的乳房拍照，并采访她们和自己乳房的故事。
– Laura姐姐的作品《裸露的现实》 –
长期以来，女性的胸部就像一件饰品，被人们谈论和评判着。但总被我们忽视的是，乳房只是女性身体的一个器官而已。如果说它重要，那也是因为且只能是因为它是承担人类生命延续的哺乳器官。再饱满的乳房都会有天变得松弛下垂。如果有什么能保持胸部魅力的方法，那么一定只有一个——
骄傲地挺起它。
阴道羞耻（戳这里看Laura大姐姐关于私处的作品）。前文中提到的Laura大姐姐，还有一系列作品非常出名。她拍摄了100个女性的私处，这100个私处，有着各种各样的面积、颜色、形状、褶皱、毛发；这100位女性也有着迥异的年龄、样貌、性向和成长故事。
大多数女性心中都深埋着对自己性器官的不自信甚至是羞耻感。所以她拍这部作品的初心就是想要帮助更多的女性克服心中的焦虑。用事实告诉世人，女性的私处根本没有“正常”与“不正常”之分。你的私处如同你身体的其他器官和你的个人经历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
-Laura大姐姐 –
无独有偶，另一位名叫Florence Schechter的英国小姐姐想要开一家“阴道博物馆”（戳这里复习）。2018年，小姐姐和小伙伴们一起办了个巡回展览，名为《你的阴道正常吗？》
举办这展览时，小姐姐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参观者无论男女，最初看展时都是各种不自在和傻笑。但很快随着深入进展览，参观者开始放松下来，换上正常的神情和姿态，开始认真了解展览主题。期间，很多参观者还会和志愿者进行友好开放的讨论。最后，当参观者走出展厅，大部分人都表示他们放下了对阴道的偏见。
– 2017年爱丁堡边缘艺术节上的展品 –
最后桃子想要强调的是，当我们讨论月经羞耻时，并不是试图挑起性别对立。任何的无知、愚昧、掩盖都可能带来更大的问题。
唯有将曾经遮遮掩掩的各类羞耻放到阳光下，让它们成为公众议题，才是一种健康有效的解决办法啊。
我是女生，我来月经；
我是女生，我爱自己腋下的绒毛；
我是女生，我不谈性色变；
我是女生，我的乳房不是饰品；
我是女生，我的阴道我做主；
我是女生，我的身体没有一处是羞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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