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敬往事一杯酒

记忆中的年总是与父亲连在一起的,漂亮的新衣服,好吃的糖果,有着皮质外套砖块似的带天线的收音机,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的新鲜玩意儿,当然还有一年未见的些许陌生……每到快过年时,父亲何时到家的电报也如同小燕子般如期而至,小时候从没想过父亲为什么一年只回家一次——只在过年时才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只知道父亲在青海工作,青海对幼年的我来说是个遥远又记忆零碎的地方:那儿的房檐下滴水成冰,有晶莹的形似石钟乳又尖又长的一排排冰溜子,在那里外出时父母会给我戴上风雪帽,寒冷时让我手贴在火墙上取暖,也知道了父亲从那儿回家乡要坐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日子是平淡而幸福的,有家人的关爱和陪伴,有父亲隔段时间温暖的家信,我的童年是快乐而充实的,自然也习惯了父亲平日不在家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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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本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腊月二十几回家后手脚更是闲不住,天晴时会在院子里劈很多的木柴,码放成堆以供平日之用,我们那时住的房子形似口袋,为储物方便,自己又在堂屋上空搭了一层简易阁楼,阁楼向下这面经过一年时间早已泛黄,为了美观,父亲每年回来,都要用16开的白纸一页页贴在阁楼泛黄的这面,我们在下边打下手,父亲站在梯子上把已用浆糊四边刷匀的白纸一张张贴熨帖,贴压抹刷半天功夫,几平米左右的堂屋顶洁白美观,似一面整整齐齐打开的屏障。

“大人过钱小孩过年”小时候掐着指头激动地盘算着离过年还有几天,看着大人忙碌的采购、准备,仿佛要把这平日的节俭全释放在过年时对自己大方一次,甚至油盐酱醋大葱蒜苗这类东西都像战备物资一样准备充足,我们小孩子也莫名兴奋,憧憬着除夕那天快快到来。父亲每年从青海回来,必带那儿的一种特产,父亲叫它大豆,形似我们家乡的胡豆,但这种大豆颗粒饱满外形比胡豆大多了,在除夕前几天,父母会把一些大豆提前用清水泡至外壳开始变软,我们再用玲珑的小刀把大豆挨个从顶部至中间横竖划开一个十字形,所有的大豆划好洗净后再放在滚油锅里和平日晒干的土豆片先后炸至酥脆,那就成为了那时过年期间既可以上桌摆盘又是我们这些孩子零食的一种。多年后父亲去世我再也没吃过那种来自青海带有浓浓父爱的大豆了。

有一年父亲从青海回来,从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取出了三件崭新的灯芯绒(条绒)外套,那是父亲精心挑选买给我们姊妹的过年新衣,天啊!太漂亮了!当时看见那几件衣服的人个个发出了赞美的惊叹,那情形不亚于《西游记》里爱收藏袈裟的老方丈看见唐僧师徒的宝贝袈裟,不亚于舞会上的灰姑娘拥有了最漂亮的水晶鞋……几件衣服全是灯芯绒面料,摸着质地厚实考究,凑近细看时新衣还有一股馨香,嫩嫩的粉红、明亮的橙黄、深沉宁静的宝蓝,件件衣服观之漂亮之极,色正而不俗,上面还点缀有手工绣制的白色小鸡等不同图案,配着和衣服同色的有机玻璃纽扣,真不知设计师是怎么设计出这么完美服装的,真不知道父亲是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时间给我们挑选了这么可心服装的。七十年代过年时穿这么漂亮讲究的服装,要让多少小伙伴艳羡,我那小小的虚荣心里该有多么大的炫耀和满足啊!那个新年我穿上了父亲给买的那件粉色新衣,母亲平日没怎么穿给了我的浅口系带小黑皮鞋,喜洋洋地行进在拜年的来往途中,迎接着多少穿红着绿走亲访友者的“注目礼”和夸赞。成年后我自己也买过很多新衣,但父亲买给我们的那几件灯芯绒(条绒)外套却成了我记忆中对于年永远的一抹亮色。

除夕这天的团圆饭无论丰盛与否,熬鸡永远是家里的一道保留菜谱,那时能买的起电视机的家庭不多,更别说看春节联欢晚会这种文化大餐,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这天晚上家人团聚的欢乐,年夜饭后,一家人围着火盆“守岁”,红红的木炭烧的正旺,我们姊妹自编自导自己当主持人表演节目,节目单是我们小孩子年前就写好的,我们按着节目单顺序大方的又唱又跳,观众自然是我们的家人,大家吃着笑着说着看着,我们小孩子还会分别得到一些面值为几角或一元的压岁钱,母亲也照例会把我们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提前准备好,怀揣着激动我们辞旧迎新,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

 

父母对我们的家教似乎是按照《朱子家训》要求的,平日从不许睡懒觉,一年中唯独正月初一早上可以破例让我们多睡一会儿,只因除夕这晚睡得迟,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先后在七点左右起床,按照年俗,这天我们也破例地不倒垃圾不往外泼水,新的一年就在我们早晨吃元宵下午吃饺子的食谱惯例中开始了。

父亲在家的日子我们的文化生活是比较丰富的,他会和我们一起打扑克,输的一方脸上贴纸条,我们小孩子自然乐此不疲,纸条无论宽窄大小,只要能给对方脸蛋贴上,看着对方有时连额头、鼻子、下巴等处都贴有纸条的“丑”样我们就开心,他会和我们玩“棒打老虎鸡吃虫”这种趣味游戏。父亲曾给我们买过《有趣的数学》一书,有时天晴的日子父亲和我们姊妹坐在院子里,就书中有些题目互相考问,胜利者得意的哈哈笑着向输者展示最后的正确答案,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我们的欢声笑语也在院中回荡。

最让我激动而期盼的是父亲回家后的这段时间里父母会隔三岔五带我们姊妹去那时旧址还在步行街的电影院看电影,只要是新放映的每部不落。一次家中有人问放的影片名,母亲脱口而出“景皮姑娘”,父亲笑着纠正:“是《景颇姑娘》”。“呵呵景皮姑娘”连同母亲在内我们个个笑开了花,我想大家在乐的同时可能和我一样在脑补母亲说的“精屁姑娘”那“动人”画面吧,自此,“颇”这个字的读音我是怎么也不会读错的,后来自然也知道了景颇是个少数民族。有时没新电影可看父母就带我们去旧址现在南关街十字儿的县文工团看戏,咿咿呀呀“吼”的秦腔那时听不懂,我们小孩子就离开座位跑到最前边戏台和观众席间隔的栏杆前近距离听台下乐队锣鼓管弦,看台上生旦净丑演绎才子佳人悲欢离合,侠女义士家国情怀······

多年后我踏上了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青海这片热土追寻父亲的足迹,这才知道,当年父亲单位的前身无数工作者为了祖国的科研事业在茫茫戈壁克难攻坚,父亲和千千万万的边疆建设者一样为了纪律默默无闻献了青春献家庭。

 

致敬!我的父亲!致敬!祖国的边疆建设者们!致敬!我亲爱的父母!在这个闪婚闪离感情脆弱的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年代,你们分居两地几十年如牛郎织女般一年一聚,从青丝到白发,把入骨相思践行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孩子们在爱的海洋里幸福成长,漫漫长路漫漫长夜,你们彼此守护爱的家园,你们活成了爱情最好的模样!

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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