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那些事

文章有点长,谢谢你的阅读

 

晚饭后下去散步的时候,正碰上小区里放电影,是很老的那种,黑白画面,银幕也很小,不知道放的是什么电影,不过看人物装扮,听人物对话,可能是原著为冯德英的《苦菜花》。也许是那种简朴的衣着,也许是那种稀罕的画面又或者是有别于今日电影屏幕上的过度修饰,这种忆苦思甜式的电影竟然吸引了不少的孩子前来观看,当然其中也不乏上了岁数的五六十岁的人。我站在那里,听着孩子们嘴里不断发出的“坏蛋”“坏人“”好人”的声音,感觉亲切而又熟悉,不知不觉回到了小的时候,仿佛又坐在了村中间的那条小河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经济还非常落后,尚需要为吃饱而战天斗地,文化生活除了带有浓厚乡土气息的过五棍,过三、憋油壶等,一副金猴牌扑克算得上是具有时代潮流的娱乐宝典,百玩不厌。看一场电影对农村人来说就是一场视听盛宴,文化大餐,一两个月才会在自己的村子发生一次。每到放电影的时候,村子里用千人空户来形容是毫不为过的,不仅如此,通向本村的道路上称得上人流如织、络绎不绝,放电影的讯号如电波一样呼唤着邻村的人们。

 

 

村子里有一条小河从中间穿过,河边有一块算是平整的斜坡硬地,称得上是天然的阶梯式放映场地。每当传来放电影的消息,这里便早早的聚集起很多村民,他们打听着电影的名字,猜测着电影的内容,如果有谁提前在别的村里看过,那自然就成了核心,嘴角边和眼神里会流露出比别人先见先知的高明,周围的人会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聆听他绘声绘色的演讲。

涨姿势的图片
孩子们对看电影有无限的激情,不管是刚刚从田地里回家,还是放学归来,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板凳占地方去了,为了能够抢到有利地形,他们可以不吃饭,也可以拿一摞熟地瓜干边吃边等待。那时看电影的所谓有利地形,不像我们今天理解的要讲究什么光线视角,视觉疲劳等,而是以放映机为中心的周边区域,那是万众瞩目的核心,在那里坐着大概就像今天开大会时坐在主席台上,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这地方是不太容易占领的,大多时候它属于村里头面人物或者他们家的孩子,普通家庭的孩子只能奋力抢占稍微远点的地方,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大概可以称之为副中心。

 

 

除了中心和副中心的特殊地带,看电影的人群分布还是很有规律的,一部分不愿意挤堆的人或是来晚了的人会坐在银幕的后面,在那里观看除了画面有点模糊,方向相反之外,可以享受更大的空间和随便活动的自由,他们可以一边闲聊,一边谈论。老人,妇女和孩子一般会坐在前面,那里虽然需要仰头但是相对空闲;半大青年占据着中间地带,那是他们废寝忘食抢占座位的成果;而壮汉们则统治着最后面的地方,老人、孩子和妇女很少涉足其中,因为那是最不稳定的地方,只有对自己身体充满自信的人或是来晚了占不到地方又不愿意看背面的人才站在那里观看。由于看电影的人多,大家为了一饱眼福,往往都是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即使如此,也未必就能看得见,因为有时站立的人数实在太多,于是便你挤我拥,形成“挤老洋”的壮观,如钱塘大潮,在壮观中暗藏凶险 。

 

“挤老洋”这个词,我觉得实在是当地人对文化事业的一大发明,它形象的了描绘了后排人群拥挤时产生的那种如波涛般前冲后仰的汹涌,人在其中宛如浪涛之上的一叶扁舟,身不由己,只能尽量平衡,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而我,作为曾经的少年,也算是在这样的大浪里闯荡过一次,并在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大闹天宫》是中国的第一部彩色动画片,听说要在我们公社放映,那种喜悦和震撼对于村民们来说不亚于原子弹爆炸,且不说其他,单是美猴王的名声就足以令无数人为之倾心,因为他是正义的化身,是敢于反抗压迫的代表。那时候的宣传墙上有“金猴奋起千钧棒”的标语,耕作之余用“金猴”牌扑克玩着争上游的游戏,家里来了客人会泡上一壶“猴王”牌茉莉花茶,美猴王的名声和吸粉能力比鼎盛时期的港台明星对影迷、歌迷的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

 

记忆中该影片仅在公社驻地放映过一次,当我放学后一口气跑到那里的时候,虽然天还没黑,但场地周围早已是人山人海,周边的院墙上,甚至屋顶上都早已被人坐满。电影开始后我依然没有挤到合适的地方,扩音器里锣鼓喧天的声音如咒语般让心情紧揪着,恨不得立地长高三尺或者也有腾云驾雾的本领飞上天空。但是我却干着急没办法,只能在高大的人群中穿梭着,并透过人缝间断的观赏着银幕上精彩的打斗。正当我精力集中看电影的时候,忽然感觉人群开始动了,夹杂着后排恶作剧的青年“一”“二”“一”“二”的呐喊声,晃动的人群范围越来越大,先是你用我挤,后是东倒西歪,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再后来,几乎在后面站立的所有青壮年血性都被调动了起来,开始了互不服气的逐浪游戏,他们呐喊着,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奋力和迎面而来的力量对抗着。我年幼的身体夹杂在他们中间,只能看到他们的肩膀在晃,腿脚在动,既没有能力对抗,也没有能力制止,如潮水中的一片叶子,任由潮水裹旋。也许是困境中长大的孩子天生具有较强的抗风浪能力,我充分发挥了身材小的优势,拽着他们的衣服,扯着他们的肩膀,踩着他们的步调,施展闪转腾挪的功夫,一步一步向着安全地带逃离。

 

当然这样的场景不是很多,更多的时候也仅是拥挤推搡而已。不过如此拥挤的场景碰上一次也足以刻骨铭心。幸亏当时没有像现在这般注重安全,否则肯定是要追究组织者的安全责任的。

 

电影的魅力如此之大,以至于那些有着充足剩余精力的青年、学生们除了在本村看之外,往往还会成群结队的跑上少则二三里,多则十几里路去邻村看,漆黑的夜路阻挡不住渴望的激情,几里十几里的路程对山区的孩子更是不在话下。只要哪个村子放电影,在通向这个村子的山间小路上,你就会看到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你就会听到急促的脚步还有那叽叽喳喳的呼叫。后来,兴起了一种很具“时代特色”的放映方式,就给他起名叫做“接力放”吧,这一般发生在一次可以放两三个影片的时候,放映员各负责一个村,在两三个村子同时上映,影片结束后,村子里会安排专人迅速送到另一个村,并从那里取回他们放映完毕的影片,这样的好处就是提高了放映效率,缺点是由于影片放映时长不等,加上来回送片换片,经常会有一段时间让我们处于难耐的等待中。不过这小段的时间有时却给村干部提供了充分表演的机会,他们会借机讲上两句,比如传达个上级通知,比如说一下春耕秋收的形势等等,那种在万人大会上讲话的自豪,让他们的脸上很是光彩。

 

 

看电影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特别是那些经典的台词,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我们乐此不疲的说笑,我们喊着“兔子给给”奔跑在上学的路上;我们指着公路上骑自行车的妇女大声吆喝“这个女人不寻常”;我们大叫着“磨剪子来,戗菜刀”穿行在大街小巷;我们装模做样的说着“拉兄弟一把”,寻求别人的帮助;甚至,在玩那些互掷石块的战斗游戏中我们还相互提醒着“各小组注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当然,这些基本都是男孩子的专利,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他们更喜欢谈论一下电影的内容,并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女人们则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谁的嗓音好听,谁长得漂亮,言语之间透着羡慕。

 

后来电影放映的频次高了,再后来逐渐兴起了黑白电视,加之在农村放映的影片大都比较老旧,村民们逐渐对电影失去了兴趣,但是我对那种露天电影却一直有着深深地怀念和留恋,它为我们开启了了解外部世界窗口,也为我们寡滋淡味的生活添加了许多快乐的话题。它开放的空间,自由的形式,热闹的场面,召引着南村北庄的人前来聚集,在这里,没有严苛的清规戒律,可以提前入场,相识的不相识的乡亲见了面可以共暄生活,同话桑麻;也可以在在观看时有一些交流感慨,即使忍不住大笑或尖叫,人们至多给以包容式的戏谑,甚至随声附和。这种相互的融洽是现代奢华的电影放映厅里所不具备的。我想,如果当时有摄像机可以记录下来那曾经有趣的片段,或许也能剪辑成一部很有意义的电影。至于偶尔出现的“挤老洋”现象,则恰如生活中一些不愉快的插曲,而这也是它本来的样子,因为生活本就没有什么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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