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的独秀园里园外

六月末,我专程到沿江古城安庆,拜谒独秀园。在园中这位安徽同乡的铜像前默立许久,端详雕塑作品《敬告青年》。在当地知情人的引领下,我在老城区寻觅他和儿子们曾生活过的遗址,猜想当年的旧模样,想像可能恢复旧址后的新面貌。

 

01

 

那天上午,我从江南过长江到安庆郊外独秀园时,距入园门口尚有百米时,有人示意我们不能再往前开了,里面挤满了车,路边接龙似的停满了各地牌照的车辆。我们觅得路边一个空位子停好车,往园门口走时,忽有一头小野猪“嘚嘚”跑过我们身边,路边全是石头垒出的石墙,小家伙找不到钻进山林的路,蹿到园门口转身往回跑,穿行在入园人群的缝隙间,原本严肃的氛围被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搅得生动活泼了起来。有人说:“陈老先生可能不喜欢我们苦着脸来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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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独秀园内,前行是先生纪念馆,右手边是一面主题为“惊雷”的浮雕,浮雕总长60米、高度4米,从英年志气、惊天动地、开天辟地、浩然正气四个方面展示陈先生的一生。沿这面浮雕行走,感受历史的波澜壮阔,人生的风云激荡。在惊雷浮雕正中转身向里走,迎面是一座石牌坊,牌坊有五个门,有人称寓意先生曾担任一至五届总书记。牌坊高19.19米,宽10.09米,分别寓意着五四运动发起时间和先生的出生日期。“独秀园”三个字为安庆同乡赵朴初集字,而“民主”、“科学”则取自先生自己的手迹。

当天太阳很烈,从各地来园的拜谒队伍络绎不绝,队伍前面有人高举党旗领路,有的队伍中有人抬着花篮。来得早的队伍,敬献完花篮、举办完相关仪式,转返身往纪念馆走。往里走的队伍在党旗的引领下,正步走过大理石板墓道。路面凹凸不平,或许让人体会先生坎坷不平的人生路途吧。猛抬头,先生的铜像就高耸在眼前。风吹柏枝铜像侧,青山浩气扑面来。3.5米高的底座上,清风卷起先生衣角,他左手掐腰、右手执卷,凝眉远视前方。

 

 

很多来访者争相在此尊铜像前留影,自称“把我与先生合张影”,亦有人说:“我见到先生了!”激动的语言中透露出极为崇敬的心情。我也请人在先生铜像侧帮我照了张合影照。百年风云俱成往事,而今我们敬立先生铜像前,仍能感受到百年之前先生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与总司令,抨击旧礼教、旧文化,宣传新思想、新学说那种饱满的革命激情与开创精神。

02

虽是寻常的日子,又正值烈日炎炎似火烧的盛夏,与我十几年前初入独秀园时的清冷情景相比,现在园里肃穆与庄严中悄然涌动着一种别样的激情。
一场“看《觉醒年代》 学百年党史”的活动就在先生的铜像边举行,有来自省城的单位领导,也在当地市委领导。我注意到承办单位是宣传、文化与旅游等部门。芜湖市峨桥镇浮城村党总支的34名党员佩戴党徽、重温入党誓词后,在先生的铜像前合影留念。民建合肥市委负责人带领省城的28位企业家来到“新青年碑刻” 前。有人介绍说,这是目前国内模仿书籍的最大雕塑,正面是《新青年》第二卷第一号的封面,背面是先生于1915年发表在杂志创刊号上的《敬告青年》一文的六个标题。一位熟悉中共党史的合肥企业家说,“这篇文章是陈独秀发动新文化运动的宣言书,贯穿于其中的主题红线就是民主与科学。”

太湖县晋熙镇的党员们抬着花篮缓步拾级而上,将花篮敬献到先生的墓前,那里已摆放了各地送来的许多花篮。园内搞绿化的几位妇女称,每隔几天就要清理枯萎了的花篮,仍有从各地来的人送花篮。我注意到墓台下方的绿草地上竖有一块石碑,上刻一副对联:“龙山苍苍江水泱泱 北大前贤永世留芳”。此碑系北京大学安徽校友会、北京大学中文系国学班一期后学敬立的,时间为2015年3月30日。

 

长眠于此的这位北大前贤石碑上的铭文也从“乾生”到“仲甫”,再到“独秀”。一处原来寂寞无人知晓的荒冢,变成现在占地110亩的“独秀园”,无不昭示着觉醒年代里公理人心在复苏,一个开放开明、尊重历史的伟大时代来临了。

陈独秀,原名陈庆同、陈乾生,字仲甫,号实庵,一生用过的笔名有38个,取自家乡独秀山的“独秀”笔名则用得最多。很多人只知陈独秀,反而不识陈乾生、陈仲甫。1953年2月20日晚9时许,毛泽东乘“洛阳”号舰在安庆江面中心停泊,召安庆地委书记傅大章上舰谈话到深夜11点,就曾问到独秀山是因陈独秀而得名,还是陈独秀因独秀山而得名。当时年仅33岁的傅大章回答说,那山原来就叫独秀山,陈独秀是因山而起名。听说陈家后人生活困难,毛主席立即批示:“陈独秀后人生活有困难,可以照顾嘛!”陈松年与妻子窦珩光自此用国家每月补助的30元,供养了三个孩子读完大学,实属不易。

 

1942年 5月27日,陈独秀在四川江津县鹤山坪去世。安徽同乡和江津名士邓蟾秋、邓燮康叔侄赞助,将其葬于大西门外康庄。1947年,其三子陈松年将父灵柩运回安庆葬于市北郊叶家冲,石碑刻着“先考陈乾生”,极少人知道乾生即是独秀,特殊年代幸未被毁。1979年,陈松年斗胆致信给有关部门要求重修陈独秀墓。答复:以家属名义重修,钱由官方出。家人重垒一座如常人无异的坟头、再立一碑,刻“陈公仲甫、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共花200元。1981年,陈松年女儿陈长璞为祖父写信给中央,一位领导就坟墓一节做出批示:陈独秀墓作为文物单位保护,请安徽省考虑,可否从地方财政中拨款重修,并望报中央。这一次修墓,坟顶未封寓意盖棺而论未定,但是碑上刻着“陈独秀之墓”。1998年,陈独秀墓列为省级文保单位,此后国家文物局、省、市文物局拨专款对墓冢进行修葺。当地政府于2004年筹建独秀园,现在墓碑上“陈独秀先生之墓”七个字采用唐代欧阳询的正楷。

03

 

从独秀园出来,我在安庆老城区探访先生曾生活过的旧址遗迹。我们一直以为先生家在怀宁,其实他出生地就在现在的安庆市迎江区健康路43号一处房舍里。我找到这处标有“陈独秀诞生地”标牌,沿巷口进去,见两栋老青砖二层小楼相对而立,中间一片空场地。小楼里的两对年老夫妇在纳凉,他们向我指了指那块竖于空地上的石碑,是安庆市文物局1999年元月立的,上书“陈独秀诞生地遗址”,显然原先的老房子已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了。

 

陈独秀2岁时丧父,由祖父施教,后过继给叔父陈衍庶当嗣子。陈衍庶是晚清富商、大收藏家,在辽宁彰武县、安徽贵池等地大置田产,还在北京琉璃厂开设“崇古斋”古玩铺。1897年8月,由母亲做主,陈独秀与大三岁的高晓岚结婚,岳父曾任安庆副将。他离家去日本留学,长年在外,居家日少,三子一女陈延年、陈乔年、陈松年、陈玉莹出生后都由高晓岚照顾。1910年,他与高晓岚妹妹高晓君结婚居杭州。1913年秋,他从安庆潜往上海,此生至死才由儿子陈松年从江津沿水路运回灵柩,归葬于安庆,其子陈松年将父母合冢。

陈独秀和他的儿子们原本可以在安庆过着非常富足的生活,却相继离别家乡,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出现中共历史上父子三人同任中央委员的情况。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俩非常年轻就身居党内要职,相隔不到一年先后壮烈就义。我庚子年末去安庆,曾寻找过他们的故居,仅从一面低矮的房屋水泥墙壁上看到一块镶钳墙里的标牌:“陈延年、陈乔年读书处”,系1995年7月安庆市文化局立的(见下图)。

 

据有关资料记载,陈家当时在安庆南水关的住房系陈独秀嗣父陈衍庶光绪末年购置,四进三开间、徽派风格二层民居,各进之间由连廊相接,围合成天井,大门朝南。上世纪80年代初该市扩建水厂时被拆毁。当年安庆市文化局副局长张君为保护陈家二烈士故居大声疾呼过,在无法阻止故居被毁时,找人拍了陈家故居照片,还请人绘制了老房子的草图。这次我再次光顾“陈延年、陈乔年读书处”时,请友人设法带我去陈家旧宅遗址上走走。已搬迁的自来水厂空地上,一块孤立石碑上刻“陈延年、陈乔年烈士故居旧址”几个字,还标有“安庆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时间为1990年7月。

 

这处原本独一无二、极重要的历史文化人文地理坐标,如今却只有一块石碑孤独地面对春夏秋冬,承载着四季风雨。

04

 

陈独秀一生入狱五次,漂泊四方。他生前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相继被当地政府纳入保护项目,有的已修复如初,还原了原有的格局与历史风貌,成为爱国主义和党史宣传教育基地。

2013年,北京市东城区政府将陈独秀旧居纳入名城保护重点项目,在科学考证基础上,按照“协商搬迁,整体腾退”和“以旧复旧”的原则,对住地居民进行搬迁,保持和恢复了陈独秀旧居原貌。这是继重庆江津鹤山坪、上海老渔阳里2号之后,又一处陈独秀旧居得以修复。

 

重庆市江津区鹤山坪,陈独秀人生中最后四年光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他于1938年8月来到重庆,次年5月,带着夫人潘兰珍搬至江津县鹤山坪石墙院生活。他深居简出,潜心著述,清苦自持,尽管生活十分拮据,也未动用自己撰写《小学识字教本》、国民党政府教育部预付的稿费2万元,他死后如数退回。江津陈独秀旧居于2000年被列为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7月,成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石墙院大门正上方,挂有写着“陈独秀旧居”的横额,大门两边挂有陈独秀本人写的对联。正堂屋内放有一座陈独秀半身铜像,陈列有他早期创办的进步刊物和一些著作,还有他的照片和用过的实物。这些史料介绍了陈独秀跌宕起伏的一生,再现了他最后四年的生活情景。

 

上海市黄浦区南昌路100弄2号,曾经叫作“老渔阳里2号”(见上图),这栋两层旧式石库门里弄住宅见证了中国共产党酝酿建立的过程。1920年初,陈独秀自京抵沪在此寓居,《新青年》编辑部也随迁于此。同年6月,第一个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在此成立。1921年7月,中共一大召开,会议的筹备、联络工作均在此完成。2021年5月14日《光明日报》第13版刊发了一篇题为《陈独秀在上海》署名文章,结尾称:“十围之木,始生如蘖。陈独秀经历数十年演进,由一个厌恶科举之少年,渐渐成为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的‘总司令’(毛泽东语),最终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上海不只作为陈独秀人生轨迹的虚化背景,而应被视为他思想每一次华丽跳跃的最佳舞台。对陈独秀与上海一人一城的关系梳理亦可窥见,中共一大在上海召开有其历史的必然性。”

 

陈独秀1913年最后一次离别家乡安庆,直到1938年他从南京国民党的牢狱里出来,沿长江前往武汉路经安庆,不知何因他没有上岸回自己的家乡看看。那个时候,他的原配及妻子高家姐妹先后去世七八年了,他的两个儿子延年、乔年十多年前也先后悲壮地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他那次路过安庆回老家看看,还能看见自家的房舍。可他没有上岸,逆流而上,越走越远,客死江津,直到1947年才由三儿子陈松年将灵柩运回安庆,这才魂归故里。

05

 

有关恢复安庆陈独秀故居的呼声一直都有,特别是陈松年女儿陈长璞一直在写信反映,曾多次被中央领导及相关部门批示。我约访这个退休老人,她正在上海给单位做革命传统报告。近些年来,她受邀到一些单位讲述自己大伯延年、二伯乔年先烈的革命故事。她常说:“我们家的历史是一部悲壮史。”她心里忘不了1979年清明,自己随父亲陈松年在荒草丛中寻找到陈独秀的墓,只剩一堆黄土,刻有“先考陈乾生”的石碑不知去向。她多次上书请求重修陈独秀墓,终有批示。她回忆自家当年老屋是安庆有名的陈家大屋,四进三个天井,宅前宅后都有花园,大门楼有一丈多宽。好端端的古宅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水厂扩建中拆毁了,陈家老屋拆下的砖石,大多用来建自来水厂北侧和西侧围墙了。原本对陈独秀故居的恢复,陈长璞已不抱指望了。但是这个春天里,《觉醒年代》给古城安庆增添了浓烈的革命传统色彩,诸多希望与无限生机又在萌生中。

 

其实,早在6年前,就有皖江文化学者、政协委员汪军提交提案《关于在大南门自来水厂原址修缮恢复陈独秀故居的建议》。提案中称:以市自来水厂搬迁为契机,加快陈独秀故居复建步伐。“一代双骄”陈延年、陈乔年烈士在此成长,历经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大革命历史风云,可谓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安庆之魂魄,恢复后成为爱国主义和党史宣传教育基地。2019年10月,市政府规划会议上议及在南水关原址恢复陈延年、陈乔年烈士故居一事。今年6月1日,安庆市政协组织召开了“加强安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利用”专题调研座谈会。当天下午,安庆市政协组织调研迎江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考察市保单位南水关陈延年、陈乔年烈士故居旧址及陈延年、陈乔年读书处,建议将两处文保连片修复。《安庆日报》 6月3日的报道显示,6月2日,安庆市委书记张祥安曾到陈延年陈乔年读书处、陈独秀故居旧址等地,了解历史文化资源保护开发情况。他称要坚持保护与开发并重,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对历史建筑该扩得扩、该建得建。6月16日,安庆有关单位召开陈家故居复建方案座谈会,搜集了大量历史资料,为陈独秀故居的复建做基础工作。

在陈独秀战斗过的上海“老渔阳里2号”留言薄上有人写下一段话:“这栋房子并不算宽敞,但这里曾是中国思想最为活跃的地方。置身于其中的当代青年,仍能感受到这穿越时空的激情与力量”。这次我能走进独秀园感受、领略时代觉醒中的思想与传统教育,或许,不要太久的将来,我有幸走进陈独秀故居,那时候,我和同行者们将以怎样的激动与感动,写下我们的观后感呢?

我们坚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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