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村庄

参加完文化社的活动已是下午了。回到县城的住处,心里空落落的。还好,开了灯,灯还亮着。试了水龙头,还有水。泡了杯茶,倒在沙发上小息会儿。
说好的回县城和几位朋友小聚一下。离开县城好几年了,和朋友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平时都是电话里互相鼓励,微信祝福的。当拿出手机的那一刻,又不由自主的放下了,随即发了条朋友圈:
“来日方长,还是回老家看看吧!”
得知我要回老家,第一个打来电话劝阻的是老姜。
少不了又是一阵啰嗦:“那么冷回去干啥?村里连个人都没有,狼过去都没人撵。
再说屋子里多长时间都没住人了,满屋子都是尘土,咋住呢?
冰锅冷灶的要吃没吃的要喝没喝的弄的跟个要饭吃的,再说你明天一大早你还得回县上参加另外一个活动,来回折腾划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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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说服不了我,又继续嘟囔开来:”回去拿些吃的,屋里啥都没有,小心把你饿死了,看有电没,先把空调开开,几年都没用过了,看还转不?把房子哄热”
“把旧床单换掉,把柜子那个个带红花的床单铺上”
“把地一拖”
“上了厕所要记住冲,记住了没?记住了没?明早起来记得把屋子收拾一下,别把屋子弄的跟个猪窝似的……”
一阵无休无止的啰嗦,像个机关枪似的。

老家在东山的一个山口,那里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从山口吹出来的风像刀片子一样。而且发出尖尖的叫声,像是吹口哨,风吹进衣领就晾了整个后背,起一身鸡皮疙瘩。老家人都是裹着大衣圈着腰过冬的。

 

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老家时已是下午5点多了。
门口前两天下的积雪还没有化尽,水泥地面上中午消融的冰水又开始结成青色的冰,走在上面不小心就会打个趔趄,踩在积雪上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长时间没有住人,屋子里确实是阴冷,没有烟火气的屋子似乎就不能叫做家了,充其量叫个下脚的地方。

简单的收拾了卫生,天色也快暗了下来,零零星星的几家窗户已经亮起了电灯。
忽然想去村子转转,去看看父亲住过的老房子。

父亲的老房子在村子的北头。
我是随着那条狗进了村子的,狗走在我的前面,应该说是跑在我的前面,两条后腿从中间关节处就挤在了一起,又从关节处各自朝外撇了开来,整个形态呈”X”样。毛特别长,俞加显得很瘦,尾巴顺着屁股中间拖了下去,然后从两腿间向前一勾,贴在肚皮底下。
边朝前跑边回过头来瞅着我,还不时“吱吱”的叫着,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似的,没有了狗的狅妄和野性。
所谓“狗仗人势”,我想这条狗大概是条流浪狗吧,没有了主人,也自觉没有了底气,没有了可以依仗的“势”了。
此时此刻,你会很快的把它和“丧家犬、灰溜溜”等词联系起来。
那狗走着走着忽然钻到了路旁的蒿草丛里,一会儿又绕到了我的后边,不远不近的跟着。
本想顺道去找旧友聊聊,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南头走到北头,家家大门紧锁,窗户漆黑一片。
昔日的故友又都去了哪里?

老房子的对面住着民叔和兰姨。
孩子们都外出打工求学了,家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老人。
走到这儿的时候,民叔正站在房硷上抽旱烟,红红的火星映着沧桑的脸。
我叫叔的时候,他回过神来:
“我娃回来了!”
“回来办点事,叔,顺便看看。”
“坐家里,让你姨做点饭,煎火的,吃了就不冷了。”
我告诉他我吃过饭了。
“就说嘛,回来冰锅冷灶的,也做不成饭,别饿着。”
“您不待在家里边,外边这么冷,立到这房硷上干啥?”
“唉!人老了,没瞌睡,也显夜长,才麻差黑,睡觉又觉得太早。”
“躺在炕上看看电视多好,省得受冷冻。”

民叔把烟锅往墙上磕了磕,唉声叹气的:“包提看电视还可,提起看电视气就不打一处来,
过去再大的困难都难不住叔,包括在部队那么艰苦的训练,在石泉修路,牛大的石头都没怕过,现在被一个遥控器难住了,
硬是按不了,不知道是老了脑袋不够用了还是遥控器设置复杂了?硬是开不了。
开个电视还得用几个遥控器。没见过看个电视还费这么大的神。
你半晌都开不开,好不容易开开了,还需要交费才能看,要么要下个这P哪P的,安装这个程序哪个程序的,没有网络还看不成,木乱死了,干脆不看了!”

民叔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都说现在科技发达了,我看还不如过去,老早咱那个黄河电视就那两个圪瘩,一个开关,一个选台,简单方便,
朝出一拔就开了,往里一按就关了,大人娃都能放,现在弄的还叫人弄不了了!
是老了不中用了还是世道变了?要不是看这是娃掏钱买的,非得把这砸了不可。

还有现在这个教育改革,一个娃念个书忙一大家子人。
爸妈管、爷奶陪,也不知道是娃念书呢还是大人念书。
过去多好的,一个村一个学校,娃都在村子里上学,路程近,也不用走马路,娃也安全,根本不存在接娃送娃上学放学的事,都是左邻右舍的娃们三五成群的结伴而去,相跟上回来,多好的事情。
现在搞什么合乡并镇、并校,把原来哪么好的学校拆了,挪到了十里以外,咱这不说了,相比较还算近点,像咱们镇上包括南岭东山那些孩子上学更是困难,住的离学校远,都是几十里路,来回也不方便,大人只得在学校周围租房子住着陪读。
既麻烦又增加了生活成本,别的地方叔也没去过,也不敢说,就说说咱村上,有几个年轻人能安心的待在家里?早上睁开眼窝就要钱。
老人和娃们都要他们养,不出去弄几个钱回来日子咋过呀?
再说农村老人不像城里人,农村老人七老八十了还照样得干,不干没指望,嘴都吊到空里了。
城里人年轻轻的就退休了,不用干活还拿退休金。
听说合乡并镇好处多,我也没看到好处在哪里?是机构精减了?还是给国家节约了成本了?还是方便了群众了?
再就拿村上修的这个健身广场来说,周围草长的咋一人高,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剩下这些个等日子的老胳膊老腿走路一瘸一拐,东倒西歪风一吹都能吹倒的嘴里没有两颗牙的,干了一天累的天没黑就想睡觉的到那里去锻炼去?
今给这修条路,明给那修个景观,后天又给修个人工湖,哪一样不占耕地?
就拿八二年搞土地成包那年说,就咱村上一个人也能分上一亩三分地到一亩半地,到现在怕连一半都没有了。
过去一个家庭承包的那些土地种粮食能养活一家子还有结余现在连一个人也养活不起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村子里空荡荡的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个人,狼过去都没人撵!

“现在看病也成了问题,老了,不中用了!”
民叔抬脚在鞋底上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又重新点了一锅,继续打开了话匣子“前两天叔身体不舒服,到卫生院去看,
卫生院说让到县医院去,到了县医院跟瞎子进城一样,两眼墨黑,寻不着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外啥在阿达,拿个化验单子胡扑呢,硬是楼上楼下的寻不见地方,几个单子好不容易做完了,天可黑了,
跑了一天药没见上一粒一千多块钱的检查费可撂了进去,
第二天拿着化验单和各种检查单又去了一趟县上,光那个药就提了两大塑料袋,这今年我跟你姨两个人打的那一点苞谷包吃包喝卖完都不够。
过去村里医疗站那医生本事就是大,啥病都能看,也不用做啥检查,三个手指头在手腕上一摸就能知道得的啥病,两三样药配在一起用纸一包,一天三次一次一包吃上三天就好了,就那几包药,药在口袋一装也省事,再说那药也管用。
现在吃药都说疗程,一次吃几个疗程,半年半年着吃,买药拿袋子提,把药当饭馍着吃,一吃一大把,到头来把老病没治好,把胃可吃日它了!”

“你们上年纪了,以后看病弄啥叫咱木犊把你陪上,年轻人认得字,脚底下麻利,能节约点时间!”我说。
“唉,各有各的事呢,木犊也难场,两个娃念书要花钱,每礼拜天上学走时都要拿生活费,这是釘釘釘上的,
咱木犊打个零工今有活了挣两个明没活了嘴都吊到空呢了,还得付房租,
再加上我和你姨两个人年龄大了身体都不好,光吃药一个月也得将近一千块,一家子大小六个人日常花销门面伙夫都靠娃呢,不耽搁尽量不耽搁娃,耽搁不起呀!”

告别了民叔,我在父亲老宅的门口那块大板板石头上坐了很久很久,那是父亲生前经常坐下小息的地方。
儿时的记在不停的浮现在眼前,此时此刻
也正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的时候,
是母亲烧完火炕站在门口等待烟散的时候,
是父亲下地归来坐在那个大板板石头上抽旱烟的时候,
是孩子们跑前跑后捉迷藏,玩抓汉奸的时候,
是爷爷拄着拐棍夹在我们中间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
是村婶们扯开嗓门喊各自孩儿回家吃饭的时候,
是村子最热血沸腾的时候……

 

可一切的一切都己老去,老的倒下,老的不复存在。
门口布满了枯萎的蒿草,草埋过了我的后腰。
一阵冷风吹来,蒿草嗦嗦作响,也吹冷了我的脊梁。

 

民叔屋里的灯灭了,窗户黑了,整个村子黑了,听不见一点呼吸。
突然觉得黑夜里那一个挨着一个的黑洞洞的窗户就象骷髅头上的那几个黑洞一样让人害怕。
走在漆黑的深夜里,四周是空洞的,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觉得轻飘飘的,就像没有根的浮萍任其漂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没了哪片土地的滋养!
我的父亲老了,就葬埋在南岸坡下。
我村上的父辈们都相继老去,也都一个一个葬埋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的村子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像他们一样老去,也会随着他们走进坟墓。
我是随着那条狗进了村子的,又是那条狗送我出村的。
那狗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保持着距离,是它觉得孤单?还是害怕我孤单?
我想,村庄,应该是像庄家一样,不仅要扎根于泥土之中,还需要人的呵护,才能茁壮成长,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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