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一)

小时候过年过节或者放暑假,舅舅总是把我和大姨娘家的姨表哥接去外婆家。
姨哥比我大三岁,叫季康,舅舅们都叫他二小。他小时候忒顽皮,而我极文静。我在外婆家哪都不去,呆在外婆身边帮外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总是到处跑,吃饭的时候找不到他人,经常偷外婆收藏的点心吃,我看到了就告诉外婆。外婆骂他,用好吃的点心奖励表扬我。他目光狠狠地瞅我,那样子好像在告诉我小心点,他会报仇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他会偷偷地拧我的屁股。我会很强烈地反击他,闹着闹着就睡着了。
长大后,他很少到外婆家。有一次我到外婆家,吃饭的时候,外婆用浦扇遮住嘴,靠着我的耳朵告诉我:“你二姨哥明天来,他谈对象了,女娃子怀了身孕,来找你舅妈带到医院做掉。”
从外婆的表情我看得出外婆对他一百个讨厌。那时他才上初中二年级,我好像才读小学。再后来我还听过关于带女学生找舅妈流产的事。那时我很单纯不知道这是多么龌龊的行为。很佩服他,胆子真大,他敢谈恋爱,还谈的那样大胆不怕世俗。
又感觉到他的爱情是一枚没有熟透的青苹果,酸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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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业的递进,我很少到外婆家了,更见不到姨哥了。记得在我读初二的那一年春天,午后,阳光灿烂,校园里鸟语花香,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有人传话外面有人找我。我急忙出去,看到他站在池塘边的一株白杨树下等我,一件合体的黑色西装,灰色的直筒裤,尖头皮鞋。挺拔英俊,意气风发,像身边青春繁茂的白杨树。我的心湖漾起微妙的涟漪,霞飞满腮,故作镇定:“哥,你咋找到这里来了?”
他走近我,两只手扳着我的肩,仔细地打量我:“大姨妹,变成大姑娘了,漂亮!”
我知道,那时,我不是漂亮的,但气质很好。空气里萦绕着春花的芬芳,我听到教室的窗口有人窃窃私语。
“你帅的让俺认不出啦,快说有事吗?”我掰开他扶着我肩膀的手。他的手臂又随意拦着我的腰,其实我喜欢他手臂拦着我腰的那种温柔的感觉。
“借初中的学习资料给我,我要再复读一年。”他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很好听。
这时候教室的窗口挤满了脑袋。我慌张地把他打发走,从那时起我的心里便有了心事,别人不知道的想一个人的那种甜蜜。
初二刚放暑假的第二天,他听从大姨娘的指派,把接我到他家过暑假,因为姨娘家栽植了一片青苹果树,苹果结了,要我和他看苹果。那时他正在焦虑等录取通知书,人变得憔悴和忧虑。在枝叶和果子都繁盛的青苹果树下,我趴在小木桌上写作业状,他摊开画纸画一些静物的素描。其实我的作业没写进去,他也没有画出一张满意的素描来。我一直都在听他对我诉说他的爱情故事。那滋味像极了那些坠吊在枝叶间的青苹果,涩青的苦和着酸甜的甘。
一天,青苹果树掩映的弯曲小路尽头,一位穿着粉色毛衣的女孩,飘逸的秀发,身影袅娜地蹬着自行车,环绕一阵青苹果的芬芳徐徐而来。他的眼睛随着那女孩越来越近的倩影而越发含情脉脉,那女孩从我们身边的青苹果树下款款走过,洒下一路的温柔和苹果花般淡雅的美丽。那一刻,我看到他镜面后的眼睛里满是忧伤。他漠落地带点炫耀的自得,指着远去的女孩说:“我认错人了,菊容就是和那女孩一样的漂亮!”
我知道,他说的菊容,就是初二时恋爱的那个女孩,因为女孩的家庭条件好,要求他考取学校才有资格娶她。他一直在为自已的爱情努力。那个夏天,他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幸亏还有我还有一树树青涩的青苹果陪他度过了最苦涩沉闷的时光。有时他村上人看到我和他亲密无间的样子,都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会和村上的伙伴们解释,说我是他的姨妹,于是和他一样大小的伙伴叫我:大姨妹。
那个暑假的夏天,风是有着青苹果香甜的凉爽,太阳有着苹果树下沙土柔软的芬芳,青苹果树摇曳着青春的色彩和梦。

后来,我读高中期间,他经常去学校找我玩,我喜欢和他并肩坐在那个长满野草莓的羊山坡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时光,最深刻的记忆。我喜欢暑假的到来,因为我可以天天和亲爱的姨哥呆在青苹果园里写诗画画,聊天。记得那是六月里的一个黄昏,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一边说话一边赶路,快到苹果园时,遇到一个女孩子,弯腰吃力地驮着一蓝子青草,他赶紧下车和那女孩讲话。那女孩放下背上沉重的一篮子青草,一脸羞涩。待那女孩再次吃力地驮起青草,蹒跚走远了。他才告诉我,那是人家刚刚给他介绍的女朋友。
第二天早上,他去接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大姨娘要见个面把婚事定下来。那女孩很快被他带来了,样子不是很漂亮,淳朴自然的乡村女孩。听说不识字,很会干农活,和他心中的菊容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姨娘就是要给姨哥找个会做农活的。姨娘叫我陪着所谓的姨嫂吃茶聊天。姨哥却离那女孩远远的,而且不时地拉我的手和我说话。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是喜欢他靠近我的,感觉他的温柔和体贴是如心灵里开出最美的花。那时我对于婚姻和爱情还是很愚钝的,更不知道男孩和女孩之间微妙的细节,根本不知道自已扮演的角色伤害了这个女孩。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我的身边,一直给我夹菜,我一直认为是哥哥对妹妹的特别照顾和关爱,没有想到更多。当我起身去端菜的一刹那,那女孩迅速地抢坐了我的位子。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已的角色是多么的荒唐。
到了七月,那个姗姗来迟的美好七月,那个青苹果经历风雨的洗涤慢慢成熟丰盈的七月,姨哥接到了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他将要到扬州美术学院读书,理想和爱情将变成现实。当他狂喜地拿着录取通知书,找到那个让他梦魂牵绕的女孩时,女孩已经嫁人了。那天夜里来一阵暴雨,清晨果园里的青苹果落了满地,空气里满是涩苦的青苹果的味道。
我依旧和他每天看着青苹果渐渐变得甜润充盈,日子一天天接近开学,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赶街,买些带到学习里用的东西。走到哪里,陌生人都以为我和他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面对别人的误会,他只是极清淡地解释,我是他的姨表妹。而我对别人的误会心里感到甜蜜,表面却十分羞怯和尴尬。
他开学临走的前一天,那个和他定好姻缘的女孩来为他送行,那女孩一个劲地哭,止不住眼泪。我很奇怪,自已的恋人考取大学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她哭干啥呢?后来才知道姨哥考取了大学不会再守住婚约的,女孩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上学期间,我们用写信的方式联络,写信,等信,成了我生活里最不了缺少的事情。那一份期待,那一份美好,那一份思念,那一份清纯,那一份甜美。是青春无法拒绝的陶醉。
很快又到暑假了,他还是骑着自行车把我接去,在美丽的苹果树下,我写作业,他画西洋画,苹果树结满绿色圆润的青苹果,树下有野花绽放,小鸟绕枝歌唱,青春是一副描不完的画,是一首写不尽的诗。
在大学里,他谈了女朋友,最终都是因为对方嫌他家庭条件不好而没有结果。我和他保持着书信来往,一晃过去好多年了,暑假他都出去做暑假工,所以见面的机会很少了。只有我还是每到假期去看青苹果,去感受苹果园的风情。
直到他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春节,他到我家拜年,我才见到他,当然我很喜欢和他见面的,见了面话也很多,几乎形影不离,我感觉我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婶子看出了我对他的一份依依不舍,她拉着我的手小声地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大姨娘是领养的.。”
我当时并不为之惊喜,因为,我不漂亮,而他总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身边从不缺钱貌美的姑娘青睐,我对他是一种纯净的兄妹情感。
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他在常州公司的地址,可是当我我毕业后去找他,到了常州照着他写给我的地址,没找不到他,那天不巧是周末,打电话办公室没人接,我找不到他也联系不上,很懊恼的返回来。
从此,再也没有书信和电话上的联系。
时光如水,岁月有痕,那等待成熟的青苹果还在枝头,忘了季节的更替,等不到多情的风把它的心事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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