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迢迢 清明祭

离开北京的时候，雨刷刷地下，击打在窗玻璃上，四散开去，像一朵花，有的三个花瓣，有的四个，有的更多。远远近近的山，远的躲在近的后面，露出一个个小小的山头，像一个人伏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可以想象成在笑，可以想象成在哭，可以想象成在撒娇，总之，这是一副让我终生难忘的画面。忽然的大雨倾盆，后面的山渐渐退隐，连前面的也若隐若现了，漫山的雨和雨雾把一切都掩盖的干干净净，只有离车窗最近的石子和树木，时刻提醒我，车在前行是真的，列车载着我和我的思想向我的家疾驰而去。

我非常害怕失去我的家，尽管它只是一个房子，无论它的价值有多少，它都是我千里奔赴的目标，比如此刻我知道，在宿州这样一个地方，有一个房子，是我的家，让我无论开心难过，有声或者无声的表达，都有一个地方可以懂得和包容。家里简单的家具，不多的书，廉价的桌椅板凳，却是我的至宝，我可以籍着它们的存在，让我找到这个世界上目前对我来说最最安全的地方。客厅没有品质很好的木地板，没有高贵的酒，厨房里没有高档的碗柜，卧室没有浪漫的床和灯，但它能让我踏实安全，就是最大的价值，失去它，我就是一个彻底的流浪者，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我有两个孩子，儿女双全，很好的命，而且儿子是男孩的样子，女儿是女孩的性情。美中不足的是，一个和爸爸是一家人，一个和妈妈是一家人。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身份。时过境迁，回首来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深深自责。如果人生的路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会慎重，当然也包括最初的选择。一步错步步错，这话太真理了。可惜时光不慈悲，命运无法改变，我连累了我的孩子，让他们人间蒙难，不知他们是否也后悔选择我做了他们的母亲。如今有了第三代，希望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都能成为父母最称心如意的天使，健康快乐的成长！也能成为我身后的人。

火车到站了，当终点站到达的音乐想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准备下车，大家把行李架上的行李拿下来，背在身上，车还在滑行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在过道里排成了长长的队。唯独我没有动，我静静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有的人脸上是对即将到来的目的地的向往，有的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我猜想可能他们接下来还要奔赴不同的方向，这个车站只是他们中转的地方。和我一样。急啥呢？又不是下不去，这是终点站，况且下去了，还不是继续去下一个地方，慢慢下呗，我反正不着急。不过，我之前出门也不是这样的，我也和许许多多人在旅途的人一样，急着下车，然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不知哪些人推着往前走。车厢里就剩最后两个人没有动了，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和我坐在对面的人。他深邃的眼睛还在盯着窗外，看来比我还能沉住气。我都走了，他还没走，我想提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谁也不知道谁经历了什么？给别人留点时间来思考和总结，在那一刻，是最最慈悲的了。

雨越下越大，下车的时候四点不到，还有将近四个小时，把包袱寄存好，我特别有出去跑的冲动，去哪里不知道，我于是上了天桥跑到马路另一边，先是想去王府井大街，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方向，又懒得问人，就自己用高德地图百度了一下，导航显示4.3公里，38分钟，毫不犹豫就跟着导航走了，走到一半，鞋子湿透了，裤子下半截也全都湿了，那把破雨伞只能挡着我的脑子不进水。沮丧至极，不去了。往回走，突发奇想，去天安门广场看看吧，再次高德地图导航，这个好，有车可以坐，而且导到了公交站点。满心喜悦跑过去，别人告诉我，天安门广场看啥呢？这么大的雨？也对，要是晴天，我除了广场还能看到人，这样的天气可看啥呢，肯定广场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处看看，天上下雨地上流，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我已经完全无法顾及我的鞋子和我的裤子，雨伞被风刮的拧着圈，我浑身打着冷颤。终于感觉有了感觉，我决定找个避雨的地方，先让知觉有知觉。

从火车站天桥下来，仍然不安分，还是想跑。终于找到一个地方–星巴克。我其实不缺一杯咖啡的热量，但我想要的是喝一杯咖啡的心境和时间，我需要再次沉淀，正确认识自己和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人很少，非常安静，音乐声也很轻，我想起早些年宝山路地铁站附近的星巴克，那时去消费一杯咖啡是纯粹的享受和放松，和今天不一样，今天完全是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件事情，我看的很乐观，庆幸自己安全逃离，也是上天的成全。没有早一分钟，没有晚一分钟，时间安排的刚刚好，不是我一个人的幸运，确切地说是我们大家的幸运，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由衷地对自己说，熬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毕业了！

终于等到再次启程的时间，这次启程，终点站是我的家，从上车的那一刻起，我又找到了感觉，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因为上一程的奔赴只是成就了我的更加不安。我对这里毫无留恋，曾经想自己会是这里的常客，现在不这样想。北京我连这一次一共来过两次，一次是秋后一次是春末，可能是我来的时间不对，一次秋的深了，一次春的过了，一次雁过声声已逝，一次千树花开已落。时间与时间的交接处，也会有刀砍斧斫的痕迹，要么晨曦要么日落，可笑的事，我碰到的夕阳都不曾无限好。

在车上晃晃悠悠，想着回到家里，我要面对的一切问题，再次充满了不确定性，刷到一个抖音说，人生的一切都是定数，在我们还在天上的时候，都已经定好了，就像一个剧本，我们早已经看过了，之所以还选择演下去，一定有我们认为值得的地方。这话唯心了吗？我也不知道，但我此刻是真的相信的，那么再等等？也许真有值得的地方呢！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梦到一片严寒中被冻裂的土地，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一条乡村曲曲弯弯的小路，一直通到一个村庄，村庄被晨雾笼罩，朦朦胧胧，如在仙境。我看到一个人，在井边提水，看不清男女，也看不清年纪，在水桶即将被提出井沿的时候，我看到那人清晰的一张脸，是个女人，不年轻也不苍老，满怀笑意，无限喜悦。咦，这张脸这么熟悉，慌忙从包里掏出我的镜子，那人可不就是我嘛！！！我迟疑着要不要再往前走，在内心和自己商量，那人的嘴一张一合，完全和我说话的口型吻合，我不由自主地迈动着脚步，向那个烟雾缭绕的仙境走去……列车一连咯噔了几下，我猛然醒来，摸出手机记下了这些。我确信那个人就是我，或者是我的前生或者是我的来世。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空空荡荡的候车大厅，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今天是清明节。这是一个缅怀逝去的亲人的日子，此刻我在奔赴家的路上，可能晚上我又在奔赴他乡的路上。我想起了一句话:心若没有归宿，到哪里都是流浪。自从我的父母去世之后，我就一直是流浪的感觉，我的家是我唯一安心的地方，但那里没有我的父母。我有两个孩子，但我没有踏实的感觉，孩子就是孩子，和父母是没法比的。人，只有在父母那里才能得到足够的安全感，他们任何时候不会欺骗自己的孩子，任何时候不会恶意对待自己的孩子，不会演戏给自己的孩子看，无论贫穷富有，漂泊罹难，他们走到哪里，都会把孩子牵在手上。

父母生前我没有带他们出过一次门，我的父亲年轻时走南闯北，不缺出门的经历，但我的母亲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我们的县城，还是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带她去看病的时候。我记得母亲当时紧紧拉着我的衣襟，生怕自己和我走丢了，两只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我，确认我会不会把她扔在哪里。我去给她拿药的时候，关照她站在原地，哪都不要去，等我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时候，她真的就一步没有挪过，两只手交叉在袖口里面，正眼巴巴的看着我离开她的方向。我从后面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吓的一激灵，转脸看到是我，嘴唇哆嗦了半天，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那一刻，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让我心疼一辈子。

离家越来越近了，站内转车，我也不知道雨还是不是下着，千里之外了，下与不下，都不是那地方的雨了，愿这场雨停下之后，江淮大地从此断却霜冻，不再寒冷，还人间最美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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