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止痛药

从工厂内退下来,再也没回过原单位,后续手续都是年轻同事给办好的。说实话,工作三十多年早已厌倦了国企朝九晚五,看上级幺五幺六人的脸色工作氛围,只是留恋如火如荼倒班的日日夜夜。习惯了机器的轰鸣声,把如数家珍的每条生产线,每套设备,每个库房,每个零部件排列,每一道工序,甚至每个人都锐化在梦里。

 

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碎片化,就像走完了一生最美好的纪年。

 

离开厂大门那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回归社会,回归了家庭。把完整的一副骨架,胳膊腿,属于自己零件带回来,这多么不容易。生产车间高危作业,错综复杂,上有吊车行走,地面有滚动烧红的钢坯,轧机运转,震耳欲聋的噪音,空气弥漫着粉尘。这几十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有多位职工工伤,死亡,他们年轻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工作岗位上。

 

而退休后的焦虑,也曾日益增长,无所事事,从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而慢慢适应新的时差,适应慢节奏生活。这时才真正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健康。吃什么,喝什么,哪些东西有营养。而人的身体和机器一样,该磨损的已经磨损,该退化的退化,有些地方已经没有维修的价值了,顽疾可能将伴随一生。事实上作为底层人,都是年轻时拼命地干活落下疾患的根源。于是我们嘴边常说的就剩下某某医院,哪个科治疗什么病,什么药对什么有效,怎么锻炼,来延缓因衰老带来的隐痛。

 

也是这时候才渐渐发觉我竟在一瞬间陡然老掉,仿佛那些流走的岁月通通跑来堆在我身后,回头一看,什么都变了。

 

我晨练经过公园树荫广场。看见一群中年男人和女人,老年男人和年轻女人,昂起油头,蝶花附庸地跳华尔兹,交际舞,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开心很重要。毕竟中国有两亿多人步入花甲,古稀,耄耋,总不能在有生之年沉静下去,躺平到墓地,这不公平。我是排斥那些爱招摇的人,离老远就眼睛不够用了,勾肩搭背,贴着身体,互相蹭来蹭去,潜意识地认为他们舞毕会偷偷约会在某个小树林,小酒馆或咖啡厅,进行着某种需要的交易。

 

我从来不会走进他们群体,嫌大合唱太吵,每每加快脚步,舞曲在耳旁一闪而过。年轻人的街舞倒是有时注目一小会,主要是它的音乐使我得到心身的治愈,释放。我需要这种快节奏的音乐,拍打僵硬耳轮。我性格固执保守,与众多人的爱好格格不入,这很容易陷入自己设下的围城。不屑麻将,下棋,就连树荫下摆残局那些风雨无阻的人也不入俗流,尘土落满脸颊依旧巍然不动。我走我的,你玩你的,各不相扰。

 

冬天赋予的安全感比其他季节都要饱满。树木,飞鸟,干枯的草坪,气息还是那么熟稔。我躲在厚厚的羽绒服毛领子里,系上松软的围巾,有一种专属的安全感在心底油然而生。那是属于自己的,不会因为某个人过早的离开而消失。忘却也是一种怀念,毕竟人还要面对现实。从前有些文章能倒背如流,现在得阅读多遍都记不全,记忆常被不同层次的记忆混淆,苍老似乎一碰就化为灰烬。真是验证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韩愈《与孟东野书》中所叹的:“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我能做什么?发呆,发呆是最好的修心。

 

不管你怎样生活,总会有人在你的生命里穿梭留下痕迹,或许相识好些年,从未感到疏远。有时它很浅,浅到不闻不问;它又很深,深到想起来的时候会发现到处都有他们身影。

 

我学会了游荡,看博物,看画展,会长久地凝视一件艺术品,不是懂得多少艺术,是排解孤独,让时空暂时占据心的堡垒。寻常几幅画,寥寥的几笔能勾勒出人物的个性。脸上没有眼睛,我可以看出他在看什么;没有耳朵,可以看出他在听什么。去悟,来感动自己,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属性。

 

我们同时过着现代生活和传统生活,夹在上辈和下辈之间,承受这两种生活里最糟糕的部分。医保,住房,教育,物价飞涨,制度年年改,没有一样从百姓的切身利益出发,大环境下,民生苦不堪言,你又能怎样?

 

最好的境界,是在柴米油盐的世界里,懂得米的芳香,懂得鱼的自由,懂得蔬菜营养,不同的人做不同的梦。

涨姿势的图片

一杯小酒,一碟花生豆,度数不在浓烈,扶床而卧,酒醉心明,去它的“冬夏与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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