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关,我们去哪儿上班呢?

临近年关,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赛过一把把锋利的刀,将小微企业像割韭菜一样收割掉了。山里农夫家的韭菜割过了撒上一把草木灰,根还在土里,来年春风吹来的时候,又是绿油油一片好景象。可这阵阵寒风中被收割掉的小微企业连根也拔掉了,小企业主们四散流落,过了年关,我们去哪儿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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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七点多钟了,陆女士从公司下楼回家,她将车开往一条僻静的路上,见圆圆的月亮正爬上树梢头。这是年关前,她能看到的最后一轮满月,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路过一家快餐店时,她才想起来这一天还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呢,便停车进屋点了份餐,等餐的时分戴上耳机听谢雪华与埙对话《王屋秋月》,陪自己坐会。初听,泪流满面。再听,月色饱满。哪里的伤愁这般无绪?

这三年,人们活在愈来愈紧张、恐慌的氛围里,陆女士除了与众人一样承担着恐慌,还曾几次被“隔离”过,出差外地隔离,归来落地隔离。她白手起家创办的这家小微企业,主要是利用技术做服务性工程的,由省内到省外,曾经每个项目都落地有声,很得客户的信赖。按理说也算是轻资产、重技术类型的,与工厂类的企业重资产、劳动密集相比,有自己的优势。三载春秋在“生命至上”的旗帜下,陆女士越来越感到企业捉襟见肘。首先是客户的单子越来越少,就连承揽到的项目一大半都因为疫情搁置下来,变成了遥遥无期的等待。而自己投进去的前期费用和预购财物的预付款也都支付了出去,派出去的员工进退两难,守望在异地无能为力。垫资越来越多,工程结算却屡屡不得收尾,自己像块夹心饼干,绞尽脑汁,熬干家底,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曾有人劝她收缩战线,精减员工。她苦笑笑,开弓哪有回头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一个行当,太微小会被同行挤得活不下去,做大蛋糕又要舍下血本,一切都要在市场回暖的情况下方才有可能生存发展下去。天道如此,市场到了冰点,自己才“杨过”,还未“杨康”,便不得不出来问事。一碗米饭上来了,她端碗在手里,擦干泪水,郁积于内的伤感远不是寻常的一场心灵告白:在人间吃一碗饭咋就这么难?

2

乔香答应送大哥的酒,至今也没有送达。这个兔年关口,她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约定的酒了。她私下里有些后悔:三年前的春天,没有听从大哥的话:与企业断舍离,就像离别一个曾彼此爱过、却注定不能长相守的人一样。顶多只是一时的离愁,而断无生离死别时的痛苦。

那年仲春,她与一个好姐妹一起约见一位许多年没见过面的大哥,那天,三个人都喝了酒。那时自己的企业还呈向上的势头,正好赶上拆迁,如何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自己在席间诉说很多,请他给些意见。大哥见多识广,自己曾去过他爱人的私营工厂,那么大,那么漂亮。几年前他们夫妇将厂子分拆,妥置了员工,隐于山林过日子去了。那天,他只说了句:“就坡下驴”。其实,乔香那天原本想听听他如何在这场博弈中让自己获得更大利益的,他只字未提及,反而劝自己趁机放手,将企业拆分成若干个公司,让别人担责任当老板,分挑企业担子,自己只掌握诸如核心设计环节。

那年底,乔香四处选购新厂址,征询大哥哪里有好地推荐时,他轻叹一口气说,还是四个字:“又去寻醉”。后来读到他一篇文章中似乎有自己的影子,大意是说经济进入下行通道时,有人是有逃生机会跳出火坑的,因为惯性与固化思维,注定他们将错失良机,依然还要在烈火中焚烧自己,直到灰飞烟灭。这三载间,自己曾拿到大把拆迁现钞的,却因为重新买地、复又栽进重资产、重新装修的深坑里,市场恶化得太快,人员又浮于事,一下子把企业拖进了深坑里。自己“羊”了发烧还不敢声张,员工们“羊”与未“羊”都放羊了,自己还得发工资,收入不如往年,他们还骂。唉,有一本书就叫《老人言》,不听老人言,不光吃亏在眼前,更是将自己的余生都扔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池塘里了。

3

许总被人送进医院时已是凌晨两点钟,医院候诊大厅里都挤满了人,躺着的、坐着的,倚在墙根的,各取姿势熬过这个这个寒冷的冬夜。

他原本发烧,当晚宴请一些人吃饭。回屋后浑身发冷,便打电话让人送来医院,看可能吊吊水。一到医院见这阵势,喊叫医生也没有用,他们都忙着救那些危重病人。自己来这个城市投资三年了,以往干部吃饭时,他顶多让员工送去酒,临走时买单。钱财花了,还落得人家闲话一堆,于是,他只有自己上阵,经常沉醉不知归路。

许总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他的生意主战场也是南方发达的城市。他是被招商引资来此江南小城的,条件特别优惠,承诺非常美丽。经开区有现成的厂房,他几乎没花什么钱就能入住办公,当地干部提醒他可以虚报设计装修费用,还有设备购置费用,政府来人过过场看看,会相应给予补贴的。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前后左右邻居们租来许多似是而非的“设备”,造表报领了一笔笔补贴费用,便人去楼空了。自己是来投资兴业的,不同于那些空手套白狼的。

寂寞的坚守中,熬过了这三年,陪喝了那么多的酒,找过那么多人,还是没在当地做到一笔生意。更让自己为难的是这个城市每次到南方招商时,都要邀上自己,还要自己上台介绍“经验”,影响那些想来而未来的商人们。自己讲实话,会得罪这里的领导;不讲实话诳来从前的朋友,又对不起他们。两头为难,左右都不是。

许总这夜在医院的大厅里吹了会风,便叫住试图四处找医生的同事,不要麻烦别人了。恰巧此时,边上一位病人喘不过气来,他上前喊“谁是他亲人?”四下里张望,没人应声。他便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大声说:“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那人的手一点点松开了,由热变凉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可能想起父亲过世的情景,放声大哭。有穿白衣服者路过身边,提醒他“不要太难过,声音小一点”。一会儿,有人推来车子将逝者装进袋里,抬上车,招呼他:“请家属过来签字办理手续”。他与同事愣坐在地上,酒醒过来,两人搀扶着走出医院,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昨晚,我问许总这个春节在哪里过时,他没接此话头,只回复说:“这几天,冷静在思考关于生死。以前,总觉死亡离自己很远。一场疫情,不仅让企业深陷绝境,就连生命也变得异常脆弱与无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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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个冬天很多小微企业行将消失,昔日的小老板们要“失踪”了。除了债主讨要欠债,还有雪花中飘来的天价罚单。一个个原本风光的民营企业家,两头都是债,里外都不是人,在这万物凋零的寒风里落得如丧家之犬。且不管他们的死活,只是过了年关,我们普通人去哪儿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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