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菩萨

大成，是个电视迷。
大成是个神经病。
大成就知道整天守着电视看各种唱歌的选秀节目，什么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中国大巨星……
大成也天天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一跃成名的草根大歌星。
大成就爱唱歌，但念书挺笨，初中毕业后上了县里的职中。可是职中没上仨月，大成就背着铺盖卷回来了。
大成被学校开除了。
其实这期间，大成爹被学校叫去过两次。
大成天天晚上不睡觉，跑到操场上去唱歌，学生们都以为在闹鬼。
学校的领导说，领回家待些日子吧，有必要的话就去给孩子看看。
每次返校后，大成会老实两天，但过后病还是会犯。
大成还是接着唱，有时在操场，有时在围墙边。查夜的老师吼他、撵他、追他，他就顺着围墙一圈圈地跑……
大成爹被叫到学校，就差给人跪下了，但大成还是被强烈要求退学。
大成爹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大成，从县城走到县郊，从县郊走到乡镇，从乡镇到村里，一路上感觉自己拉的不是亲生的儿子，而好像是一个牲口……
回了村里，大成还是接着唱，魔怔了一般，谁也挡不住。
不久，大成偷了家里的三千块钱，从县城某KTV买回来一套二手的唱歌设备。
大成爹急了，抡着棍子追着大成打，但棍子却始终没落到大成身上。
大成说：“你不让我唱，我就死！”
大成没哭，大成爹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大成爹五十二了，膝下就这么一个苗，还是当初花五万块钱买的一个越南女人给生的。
生下大成来，没半年，那越南女人就跑了。
大成爹把大成弄这么大，费老鼻子劲了，就像爬雪山、过草地，走过了好几个长征。怎么能舍得打一下呢？
罢了！爱咋滴咋滴吧。大成爹叹一口长气，接着像只撒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
大成不但在家唱，还整天大早起去村边的小树林里练“海豚音”，把整个村唱得鸡犬不宁。
村里人都说大成“神经病”了，劝大成爹带孩子去精神病医院看看。
大成爹眉头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大成爹没送大成去精神病院，去了就等于给大成贴上了一辈子撕不掉的“神经病”标签。
那样，大成就真毁了。
大成爹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大成，怕大成真出事。
可大成还真就出事了。
三个月后，大成偷了家里两千块钱离家出走了。
大成爹一路哭、一路怕地追，终于在省城的火车站找到了大成。
大成说来省城参加一个唱歌比赛，准能拿一等奖，拿了一等奖，自己就成大歌星了。
大成爹说：“咱跟大明星沾不上边儿，别费那劲了，回家你愿怎么唱就怎么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绝不再管你了……”大成爹央求着拖大成回家。
大成死活不肯。
大成去报了名，结果连海选都没通过。大成就哭、就闹，在出租房里砸东西，还自残，大成爹吓得一边哭，一边给大成跪下了，求大成别这样了……
大成哭闹够了，还是不死心，不久被一个唱歌培训班糊弄去了，要交六千块钱培训费。大成执拗得像一块冰冷的骨头，要大成爹交钱，说不交他就死，一手握着水果刀架在另一只手腕上……
大成爹像个被任意摆布的玩偶，把随身带的银行卡交给大成，说：“这里面就七千块钱了，你拿去，这次再不成，咱能死了心不？跟我回家好好种地吧，种地也能活人……”
大成看着银行卡，眼神发亮，低声说了句：“行”。
大成培训了一个月，又去参加一个选秀节目。
这次海选还真通过了。
大成高兴地像个疯子，回家后抱着他爹说：“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成功了……”可是他喊着喊着，突然愣住了。
“你这身上什么味儿？”大成躲到一旁厌烦地问。
大成爹吞吞吐吐地说：“我找了点活儿干，要不咱这房租、伙食怎么来呀。”
大成“噢”了一句，然后又回到自己就要成为大歌星的兴奋当中去了……
这回大成真魔怔了，不停地练习唱歌，连说梦话都像是在唱歌。
大成去参加第二轮比赛。
可是大成却遭遇了“灭顶之灾”。
全体评委都一致将他淘汰出局。
大成傻了，然后疯了似地冲上台去，质问评委“凭什么都说我不行……”
一个年长的白发评委意味深长地说：“孩子，我们欣赏你这份对唱歌的热情，但你真不是唱歌的这块料儿，你也吃不上这碗饭，你还是跟你父亲回家吧。”
“我父亲？”大成疑惑地愣住，问：“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白发评委向大成身后的大屏幕指了指。
大屏幕上，是节目组切换到门口监控里的镜头。
镜头里，大成爹提着个纤维袋子站在风雪里，眼巴巴地正往里望着……
评委说：“你爸事先来后台找过我们，跪着让我们给你通过，要是真通不过，希望我们能劝劝你，别让你受太刺激。你知道你爸这些日子靠什么维持你所谓的梦想，还有生活吗？”
“他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赶在环卫车收垃圾之前去翻那些垃圾箱。他今天说，你们的房租只能维持到今天晚上了……”
“孩子，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能成为英雄。我们希望你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你父亲了，好吗？”
镜头一步步切近，大成看着那站在风雪中的人，满头蓬乱如草的头发，被雪染白的胡子，还有那提着纤维袋子、已冻得裂满血口子的双手……
大成的嘴角一阵比一阵快地抽动起来，终于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涕泪横流……
泪光中，风雪中的父亲好像一尊微笑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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