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遥远的桃源梦

也许是因了天高云淡风清爽吧,抑或是因为运动会期间,不用站在讲台上调动各路脑细胞来让自己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悠悠然地仰望着南国雨后蓝得要滴下水来的天幕,思绪飘呀飘地,飘出去很远很远。远到半个世纪以前,远到在这个季节里空中飞雪的北国,远到不知还有几个人能够记起的那一方乐土——不知当时的人们是如何看它,而在我,那的确是一方乐土,是我的桃花源——齐洽农场。

说它是“桃花源”,却没有桃花林,没有武陵人,更没有小山的入口。但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曾经是“垂髫”的我,也“怡然”度过了一些“自乐”的时日。

 

涨姿势的图片

 

故土静土

说到农场,可能大家会想起上个世纪的劳改农场。这个农场不是下放干部的农场,也不是改造知识分子的农场,没有打击谁,没有修正主义和右派,也没有冤案(已经是桃花源了吧?)。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它应该是无极县医药公司的一块实验田。但为什么在远离县城十几里之外的齐洽村领地里?我没有深究过。当年的父辈也已经做古,不知道谁可以来回答我的问题。农场的面积有多大?具体的功用有哪些?存在心里这么多年的问题,算是成了“悬念”,打开电脑上百度现搜,信息也寥寥。只是隐约听说,现如今,那一方土地似乎已是一个污水处理站了。遗憾的是每年暑假从路边经过,竟也没有拐进去看上它一眼,仿佛那就是一个故人,许久不通音讯,明知道岁月洗涤了它的容颜,惧怕着它的衰老,却又惦记着它的改变。
齐洽农场,位于无极县城南十几里的地方,在张段固乡齐洽村的土地范围内,大概在齐洽村东不到一里地的地方。从无极县城沿晋无公路一直往南,到齐洽村口,拐向东去,隔着庄稼地,就可看到那个似村非村的大场院。

 

院门坐北朝南,从大门进去,可见那个三进四进的大院落,房屋也就有三四排,整齐地排列着。一直往北往里,进到最里面住宿的那一排,要穿越三个大门洞。
那里,曾是我贫乏荒凉的童年时光里的一抹温暖又欢快的记忆。

榆柳荫后檐

父亲是无极县医药公司的职员,曾被派到齐洽农场工作几年,这便是我结识它的缘由。

那应该是我刚出生不久的事吧,听母亲说,农场的叔叔们凑钱为刚满月的我买了一把银质的长命锁,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那种,叮呤当啷地挂着若干个小铃铛,一摇动就哗啦啦地响,至今仍在我手里,只是没有了当时那亮闪闪的光泽(据说可以让它重现光亮的,有时间了去试一试)。

母亲当年带着我去短暂小住的日子,我自然是不会记得的,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在场院的大门洞里乘凉的场景。

 

 

在四周用围墙围起来的农场大院里,前前后后种满了高大的树木,虽说没有“桃李罗堂前”,也算“榆柳荫后檐”了。白杨树是直直地矗立在外围的,榆树、槐树、大柳树最是常见,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青皮核桃树和依依垂柳。因为在那时,村子里这种带果子的树很少见到,不然,说不定会给你安个“小资产阶级”的帽子。在这个场院里,却抬眼便可见把树枝压弯下腰去的青皮核桃——人家是种药材的呀。垂杨柳——母亲这样说它——也是一排排地悠扬地拂着微微南来的风,把它们青青绿绿的触须伸到地面上来,那上面,细长的叶子泛着亮亮的光泽,如同一串串音符。我曾经斜拉着一条,和远处电线上落着的几个小麻雀去比对,看哪个更大一些,最后,没有比出大小,却是那几只小鸟儿扑楞楞飞走了了事儿。我两手拉着那些垂垂拂拂的柳丝柳条,仰头遐想:如果我能抓得牢一些,可不可以高高地荡起来,像荡秋千那样?

静谧安闲的夏天,大树垂着它们浓密的绿荫,听凭知了没有规则地站在它们的肩头上高歌。

 

把酒话桑麻

前院是养猪养牲畜的地方,猪圈和马棚分布在靠院墙的两侧。正晌的时候,牲畜们被拉去田里劳作了,只有鸡鸭满院子乱转,它们乘了绿荫,却把垂柳的叶子啄了个千疮百孔。

南北通透的大门洞,就是天然的纳凉胜地,在二进三进的大门洞里摆放着桌椅,大约能容二三十人吃饭的样子,靠墙堆放着五颜六色的各种蔬菜,门洞旁边的房间,便是厨房。

记得那个脸上有着细密的麻点点的烧饭师傅——司伯伯,他成天笑眯眯的,不是忙着摘菜和面,就是提着泔水桶到前院西边去喂猪。摇摇晃晃跟在他脚边的时候,走到前院就被他赶回来,“回去,回去,找妈妈去,这里臭!”

每到半晌的时候,他就开始准备午饭了,手里整理着那些菜,笑眯眯地先问我一句:“丫头,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饭呀?”

在桌椅间蹦跳的我,哪里有什么思考?不是说吃米就是说吃面条,收工回来的叔叔们抱怨吃饭没有新鲜花样儿的时候,司伯伯就撩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没有摘下来过的白色围裙,一边擦手一边笑眯眯地指着我说:“是小萍萍点的饭呀!”

大家说说笑笑地围着桌子吃饭了,我那时是不是一脸的无辜表情?

菜花间蝶也飞来

长大一点,也跑到大门外面去,去看大人们在田里忙碌。

那也是与常见的田地不一样的。我们在村子里见惯了广袤的麦田,见惯了单调的玉米地,在这块极目所限的范围里,看到的却是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药材苗圃,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小花儿,就连那叶子也是奇奇怪怪的形状和颜色。有花蝴蝶在花叶上起落,有大眼睛的蜻蜓浮在空中,还有舞着黑剪刀的小燕子掠过来掠过去。

 

 

田地的样子特别,田垄也特别,种地的人却没有什么特别,叔叔们也都是弯腰曲腿地手持着各种铲、锄、耙……头顶大草帽,脖子里挂条毛巾,时不时地抹一抹脸上头上的汗水。

他们也种一些我们不常见的蔬菜。在六七十年代人们只顾“以粮为纲”的大环境里,生产队除了大葱就是萝卜土豆和白菜,小时候,生病了,吃个西红柿都当是水果。农场里蔬菜的品种就丰富多了:长的短的豆角,红的黄的西红柿,红的白的萝卜,长的圆的茄子,细的圆的辣椒……还有各种颜色的叶子菜,都不记得名称了,印象最深的是除了吃紫苏的叶子,还吃嚼起来咯嗞响的紫苏籽儿,香香的。

 

电视和电话

最后的记忆应该是上学之后。学校放假了,我可以自己走路去农场。哦,不是自己,是和堂弟弟一起去的。我俩一边走一边憧憬着到农场去可以看到电视。那时,堂哥已经跟随父亲在农场里干活儿了,堂弟去找大哥(也是我大哥),我去找父亲,总之是都有人管饭吃。
那是刚刚听说有电视机这么个玩意儿的时候,别的地方都没有,农场里有一台,12寸的。一根天线扯到屋顶上去,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子支撑着,固定在房檐的砖缝里。黑白屏幕上的人影儿也是一跳一跳的,动作连续不起来,像是把一张张图片连起来放映上去的。记得那时看的片子,是一个五好少年为保护生产队的芝麻地,连夜冒雨去放水的故事,让我当时就想起课本上刚学的《草原英雄小姐妹》,为救公社的羊群而冻伤手脚的故事。
那天晚上,看到中途,屏幕突然变成了闪烁着的雪花,还嗞嗞啦啦地响着。大哥踩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来回转动那根竹竿子,都没能把它救回来,芝麻地的故事结局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农场里还有一部黑色的电话机。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大人们都在围墙外的田里忙乎着。我和堂弟战战兢兢地拿起电话,小心地听那头的吩咐,然后,跑到田里去传话。
父亲放下手里的工具,跟着我们往回走,一个叔叔站起身来大声地喊我:“闺女,你去到我屋子里帮我拿一条毛巾来,擦汗!”
我高声应答着,跑回他屋子里去找毛巾。东翻翻西找找,大概是嫌弃脸盆架上的毛巾是湿漉漉的,便到他的枕头上扯下枕巾,在手里挥舞着,一蹦一跳地折回到田里去了。叔叔们见状,都大笑着喊:“小萍萍,你怎么不把他的毛巾被拽出来?那个叠着放在床上的!”我是一脸的懵圈儿,那个接过枕巾的叔叔应该是一脸的苦笑吧?

小儿无赖

那次去,似乎是在秋天。
记得在最后那一排住人的屋子西头,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门一直是锁着的,可玻璃有两格已经碎掉了,只见麻雀们不时的飞进飞出。
我和堂弟就好奇地爬在窗子上往里张看。屋子很大,四周都是席编的粮囤和木制的粮仓,那上面和地上,有一些散落的麦粒、玉米粒什么的,玉米穗子和高粱穗子也散放在角落里,还有一些农具也随意的扔在角落里。鸟雀们大概就是被那些散落的粮食吸引了去的,但我们被吸引住的,却是粮仓上面堆放着的向日葵大花盘。
不知道是收下来的花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收拾,还是不打算收拾,抑或是要留作来年的种子,反正在我们的认知里,那个籽儿是可以吃的。于是,我们俩搬着东西踩到窗台上去,然后,从窗口钻进去,再小心翼翼地攀着粮仓下去,从那个大花盘上掰下来一大兜子瓜籽儿,吃了个不亦乐乎。
等到大人们回来找到我俩的时候,说是脸上头上身上,全是灰、土、蜘蛛网什么的,衣服都蹭破了。
那花盘里也果然是种子,于是,被罚去剥蒜,剥成白白胖胖的一瓣一瓣的,剥了一盆又一盆,剥到手指甲根儿疼,塞到嘴里吮一吮,比大蒜还辣。这是要在下雪前种到地里去的。
剥下来的蒜皮堆成一堆,轻飘飘的,一脚踏上去,满屋子乱飞,扫都扫不过来,比那一屋子大蒜味还难收拾。

对那里的记忆中断,大概是父亲回到县城上班的时候。
在我至今都没有再回去看望它的遗憾里,或许是潜藏着一点惧怕与担忧的。惧怕呈现在眼前的会不会是一片萧条与荒芜,惧怕自己承担不起那一瞬间的失望与心痛;也担忧矗立在自己面前的会不会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型机器,正在轰鸣。总之,田园牧歌不再,那种被侵害被毁灭的疼痛,我想我是担负不起的。
我的桃花源,真的如同一场梦吗?就算真的是大梦一场,也但愿不要醒来吧,何必一定要去做刘子骥?我还是不要“规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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