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也许真的是一个人

我家可乐若是个人，它大概是个很有秩序感的社恐。

可乐下楼，走的是固定路线。

出了楼门，左转，沿着绿化带边缘悄咩咩地走着，低着头，嗅着草。我感觉它总想把自己本就非常娇小的身体再缩小一圈，好降低存在感。

我曾经很遗憾，觉得可乐下楼看起来不气派，总是畏首畏尾的。我很羡慕一个棕色的泰迪，人家永远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器宇轩昂目空一切，一看就是以狗狗中的贵族自居。可乐跟人家一比，气势上不知弱了多少。

可乐那么美貌，为什么不昂首挺胸自信感爆棚优越感满满呢？为什么总要低着头，那般胆怯那般自卑呢？

还有，狗狗们下楼后，有些就很疯，遇到同类就冲过来，嗅来嗅去，一点不庄重，这可能就是人类中的社牛吧。有些甚至还有些暴力倾向，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令人生厌。

我家可乐就很矜持。它从不主动接近任何一个同类，如果有狗狗凑近，它就站立不动，任凭人家围着它转圈子献殷勤，它的表情淡淡的，毛脸上保持着该有的社交礼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我感觉它在竭力忍受着心底的厌恶，努力不把头扭到一边去。

唉，这也没办法，这就是性格吧。

可乐沿着固定路线继续往前，我牵着绳子在后边跟着，它快我就快，它慢我就慢，它若是停下来，我就站定等它。

我们走到另一个小院，绕上一圈，可乐就转身往回返了，我们就回家了。

偶尔，我想拉着它换个路线走，比如我想顺便去驿站取个快递。它却总是不肯，在绳子的另一端尽力和我对峙，想拐到熟悉的路线上。也许它的这一点也像个人，对任何未知的、不确定的变化都感到隐隐的恐惧？

这个时候，我就要蹲下来耐心地和它商量，等我再站起身尝试往新路线走时，也许它听懂了我的话，犹犹豫豫慢吞吞地跟了上来。我知道它这是在努力迁就我了。

但有时，它就很倔，绝不屈服，四个爪子死死扒在地上，宁死也不肯改变路线。我就只好顺着它了，大不了回家后再下楼一趟拿快递。

可乐也是快十岁的准老年狗狗了，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么下楼遛弯的。

可是，可乐最近变了。

出了楼门，它就急切地扯着牵引绳往右拐。平时不是往左嘛，我一般都顺手提着垃圾袋，准备顺便扔进垃圾桶里——小区的垃圾桶在左边。

我不愿意提着垃圾遛可乐，我就想让它按熟悉的路线往左拐。它的犟劲儿又上来了，坚决不肯。它只有六斤左右，哪能拽得过我？但我绝不肯凭自己的重量优势逼它就范，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就采取了一种折中的方法：我放下牵引绳，快速跑几步，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再折返回来。

可乐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我。一向如此，只要我放下牵引绳，它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从不会自作主张地乱跑。

我附身，捡起牵引绳，魔法解除，可乐马上向右边跑去。

右边是消防通道。可乐顾不上左顾右盼，径直跑到消防通道尽头。尽头是两扇锁起来的大铁门，门里是小区，门外是马路，车水马龙的马路。

可乐站在门里边，专心地盯着外边看，聚精会神。我纳闷，门外有啥好看的呢？一辆又一辆大大小小过来过去的汽车？这有啥好看的？一个又一个骑着电动车，或者骑着共享单车的路人？还是步履匆匆或者逍遥自得的步行者？不管哪一类，都没啥看头啊。

我疑惑地陪着可乐站着。它静静地一站就是半天，看来门外边的世界对它的吸引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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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乐喜欢，我就陪它多站一会儿。在这点上我还是足够耐心的，反正我插着耳机听书听音乐，也算彼此安好。不过有时候时间真的太长了，我就和它商量：咱们该回去了吧？它扭头看看我，又恋恋不舍地转头看看外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我往回返。

到了楼门口，它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掉转头又向外边跑，我只好跟着。我们又来到了那扇大门边。

可乐投入地看着看着，好像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它的脑袋都从门的缝隙中伸了出去，只有身子还在里边。其实，可乐的体型很小，它完全可以从两扇门中间的缝隙中钻出去，但它明显没有意识到这点。

也许，门外就是可乐的诗与远方？就是它追求的精神世界？而门里，就是世俗的生活，充斥的都是柴米油盐，还有平庸的同类？

可惜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我只清楚一点，现在下楼遛弯，这就是可乐唯一的路线，这条路线还是它自己选择的。

我家可乐前世也许真的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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