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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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都回家了,两个人各自躺在单人护理床上,两张床只隔了1.5米远。
外婆一整天都躺着,不会说话,不会翻身,除了眼睛可以眨眨,头微微转动,其他一点也动不了。
外公也一整天都躺着,连下床都困难,连吃饭都会睡着,嘴里还含着一嘴饭,就在打盹,已经睡着了。
在今年的5月4日送到敬老院的时候,外婆自己拄着拐杖,可以门前门后走走。外公,我用一只手搀扶着,也可以走走。
在敬老院半年时间,他们都衰退得不如一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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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6日早上,我去敬老院看外公。在敬老院门口登记之后,领到上楼的电梯卡,走到半路发现给外公带的卫生纸放在门口了。又折回去拿卫生纸,远远地看到门口的门卫,正拿着对讲机讲话。
我快走了几步,听到门卫对着对讲说:“7楼22床家属过来了……”我心里有些疑惑,家属过来看望老人,为什么要用对讲机讲呢?

等我上了7楼,看到外公躺在床上,他头两侧各自站着一个护工,都是四十多岁。外公右手边站着的护工,脸圆圆的,扎着马尾,大约四十五岁,一笑眼角堆满了鱼尾纹,看上去很热情又亲切。
她对我点点头,笑着打招呼:“过来看老人了!”
我随手把卫生纸搁在地上,说:“我外公这些天饭吃得下吧!”
左手边的女人,也是四十多岁,瘦瘦的,脸上没有一两肉,眼睛也瘦得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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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们一前一后出了外公的房间,看到她们走了。外公指着刚刚站在他左手边的女人的背影,含混地对我说:“这个女人很坏的,咬着牙绑。”
这是外公第一次这样跟我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咬着牙绑,绑哪里?
我又细细问外公,到底是绑什么?怎么咬着牙绑?
外公仰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念念叨叨还是那句话:“咬着牙绑,把两只手都绑着。”
外公的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这半年他又瘦了,假牙经常掉,导致说话含混不清。我把耳朵对着外公的嘴,还是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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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外公说:“外公,你不想住在敬老院,是不?”
外公迟疑了一会儿,说:“住这里好了,搬来搬去麻烦。”
我又问外公:“护工对你好不好?”
外公说:“好啥呀!根本不把你当人。”
我又问外公:“那如果把你接回家,你要不要回家。”
外公一脸绝望:“回家,谁能办得到?””
我对外公说:“你不要管能不能办到,我就问你想不想回家?”
外公说:“想回家。”
我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对外公说:“你想回家,你就自己在本子上写上。我说你在敬老院不好,没人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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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外公的床摇起来,把小饭桌从床尾翻上来,把本子和笔放在饭桌上。外公半闭着眼睛,握着笔,看上去非常费力,写一个字要2分钟,又缓缓,才写下一个字。
好不容易写好了,我拿起来一看,字写得弯弯扭扭,只能看懂“我想回家”这四个字。
我跟外公说:“外公,你写得根本看不清,你重写,好好写。你以前不是因为写字好,鲍浦庙的牒都请你去写嘛。”
外公拿起笔,又写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比之前更差,他费力地往后一仰,声若游丝说:“我实在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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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确实写不了了,我把床摇下来,让外公躺着睡。我跟他说,我回去再想办法。
外公自己起不了床,即使无数次表达不想住在敬老院。可子女们各自都有家庭,工作,没法尽心尽力照顾老人,没有人敢带头说把父母接回家。

在敬老院,一天三顿饭有人送到床前,有人喂饭。有人换尿不湿,洗衣服。有个头疼脑热,敬老院也有医生,简单的病敬老院就解决了。
孩子们如果有时间,就多去敬老院看看。如果家里忙,老人在敬老院有人照顾,也不用担心。
因为这些便利,明知道老人在敬老院很可怜,不想待在哪里。即使在送到敬老院的第三天,外公就说护工把老人洗完澡,就像春天在水田里扬稻子一样,没好气地把人扔在床上。
送过去的第三天,外公、外婆两个人都哭,都说不想在那里。
隔了五个月,外婆因为中风昏迷不醒,才第一次被抬出敬老院。外婆中风一个多月之后,外公才被三个女儿一起接出敬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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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外公写完字的那天下午,我妈跟我说,三姊妹和表妹一起去敬老院,一个人留在门卫签字。其余人跑上楼,表妹早早就准备好相机。
两个护工也是左右站在外公边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绳子。外公绑着束缚带,被牢牢地绑在床上。两只手腕被绑在床的两边护栏上,手上又各自绑着乒乓球拍一样的手套。整个儿动动都难。
在视频里,外公苦着脸,又一次诉说,牙齿咬着吊。
护工长匆匆忙忙跑过来,给家属解释说:“照顾阿公的护工是刚来的,她不懂,我们会教育的,她这个月的工资我们不发了。”
家属也没有吵,也没有更多话。
因为这个契机,外公被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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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家了,并排两张床,躺在一个房间,就像没有去敬老院之前那样。我们还是围坐在一起,陪他们看电视,台州方言的《阿福讲白搭》。
每天,亲戚们都来很多,看上去其乐融融。
可是,外婆握着我的手的力气,也越来越弱了。外公更多的时候闭着眼睛在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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