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之槐花河

娘家与婆家隔着条雄伟壮观的徐洪河，我喜欢诗意地称呼槐花河。当年河畔净植洋槐树，春天两岸雪白的槐花，像纯洁的哈达绕着蓝蓝的河水，白到天边去了。
那是一生见到最美的风景。
那是心底最深的怀恋。
如今河坡，大堰坡，齐刷刷傲立着挺拔的白杨树，那种雄伟的气势，同样震撼人心。已习惯江南景色的端庄或清秀，白杨树的广阔，俊朗，倔强和野性，让我敬畏。

几十年过去了，心里总有个期盼，待闲来无事，回到槐花河，约童年的知己，花掉一天的光阴，与人与景好好亲热一回。生活的负累，使得回到这片深情的大地上，依然缺少闲适的时光，完成美丽的心愿。生病的老父亲，饭量不太如意，但我发现他喜欢吃新河镇那家的煎饼。饼薄如纸，干从cong，麦香浓，久放不易变质。于是隔三差五，做好家事，蹬车去买。
每次买煎饼，老两口心疼地埋怨我，跑那么远买个煎饼，累着。其实我开心着呢，因为买饼要走槐花河上的路。
行走在槐花河的路上，白杨树倾盖，风从堰下的稻田吹来，宽大的杨树叶哗啦啦，无数早知时节的叶子，纷纷飘零，发出隆重的声响，无边漫野的秋意直袭，自然粗犷的况味，把人带到最初的感觉，忘却了人世间的繁杂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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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每棵白杨树粗细大小一样，保持距离均匀，分枝少，相互谦让，平等团结，一齐向上。捏着一枚心形的杨树叶，若有所思，哎，人的修养不及树，不说别人，亲姐妹间，也有精神和物质带来的矛盾和不理解。
透过林立的杨树冠缝隙，一条路痕弯弯通往河边，小黄菊零星摇曳在路边，落叶随着小路铺成黄地毯，伸到岸边的小船头。有青年人坐在船头垂钓，背影笃定肃静，像是投入经营自己最伟大的事业，两耳不闻窗外事。
树下的草丛里，枸杞坠枝，鲜艳欲滴的小浆果子，如美人的玉饰，惹人爱之伸手。抱着刚采的小黄菊，滕出手，揪了粒入口，甘甜清冽，如林中正行走，风吹落嫩叶上一枚清露不小心掉到唇角，清甜微凉，恣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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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堰上采花到堰下，又从堰下摘枸杞到堰上。碰到桥头开商店的女人，坐在一堆黄黄绿绿，形体各异的南瓜里，抱着菜刀切南瓜片，切几片便随手潇洒地扔堰坡上晒，那动作与氛围，简直有着和风吹动白杨树枝的气势，自然而然，精力充沛。让人感觉到，她是一个爱生活，懂享受生活的女人。堰坡黄橙橙的南瓜片，像硕大的花瓣铺开去。丰收的瓜，能干的女人，在槐花河畔的白杨林下，构成一副饱满的田园美景。我不再羞怯，向女人举起了镜头。女人不惊讶，也不躲，迎着镜头对我笑。热心地介绍，南瓜切了片晒干，藏起来冬天没事时吃，又甜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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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女人抱着两个憨溜溜的南瓜追老远，拿两个回家尝尝，可甜了。
一束小黄菊放入车篓，再丢几粒晶莹的枸杞入口，嚼着大自然的甜，继续赶路。
先是看到一二朵蓝牵牛花，水灵灵地带着仙气，钻在枯草丛，惊喜地停下来，前后左右地看，蹲下看弓腰看，远看近看，看不够。幽深宁静的蓝，让人把持不住内心的狂热，爱死个人了。
再行，越来越多的蓝牵牛花，繁星般落在白杨林，天蓝，烟蓝，紫蓝，海蓝，会集到槐花河畔的白杨林下，酒杯样的花朵装满光影、风声、和甘露，如烟如雾。清风吹过蓝蓝的花瓣，也吹过我的发际，明丽的阳光拢着温柔的花瓣，也照着我幸福的脸庞，此刻，人和花相融，不想言语，静静地享受属于一个人的蓝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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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眼前跑来一群羊，窜在蓝色的云烟里，四处欢跑，幽静的白杨林欢腾了，振奋了。诗人的田园牧歌，变成真实的场景画面，触目可及。我举着相机跟着羊群，野花吻着脚踝，鲜红的枸杞子绊脚，厚厚的落叶踩得沙沙响，草木的清香吸进鼻孔，放羊人的鞭子抽出动听的韵律，心里涌起浩荡的乡野诗情。
一阵明朗的笑声顺着风吹进耳，夹着浓郁的草木芬芳。戴草帽的老头儿，手握羊鞭抱着膀子，依着白杨树，嘴含草叶，盯着我嗤嗤地笑，皮笑肉不笑的滑稽相，一点不显坏，倒亲切如邻家大哥，他薅了串枸杞往空中丢用嘴去逮着吃，像小时候吃爆米花的样子，一看就是好脾气开朗的人。边逗趣地吃枸杞子，逗我似地说：“城里人没见过羊，等你拍好了得把羊赶到草多的地方，不要以为我这老头拐！”
我从林下牵牛花的蓝雾里出来，不好意思地收了相机。是啊，一群出现在乡野的羊群，我只当是拍图的参照物，矫情地文艺一回，用照片留住遇见的痕迹而已。比之放羊人，我是混混一枚，俺妈口里的“瞎chuo”。养育一群羊，是十分巨大的劳作工程啊。其中的苦乐，一言了之，谁都明白。
蓝牵牛花开始卷缩花瓣，时候不早，可爱的放羊老头，悠然的羊群，再见了，我会记住你们的。老头一扬鞭子，白云般的羊群齐奔坡下的青草地，欢蹦乱跳。在故乡朴素的大地上焕发出田园滋润出的气息，欢腾，愉悦，纯粹，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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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拐角处，白杨树亭亭玉立的树影里隐着一处带院子的洋楼，不知是什么机关部门。当初这里是个大瓦房，那时遍布都是洋槐树。那年槐花如雪，堂姐用平板车拉着缝纫机，到这里学缝纫。她拉车，我推车，好不容易过了高大的槐花河桥。路和人被雪白馨香的槐花裹着围着点缀着，可我们无心欣赏美景。学业无成，前途渺茫，没有出路，交了点学费梦想学个手艺，后来我只学会踩缝纫机，堂姐学会扎鞋垫子。
走在高耸入云的白杨树下，回想起过往，毫无悲叹，心里却暖融融的很充实，正是那些不如意的经历，丰富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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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花喜鹊飞在我前头，俯冲落到白杨树下野柿子树上，歪头啄小柿子。柿子树下淡紫的烟雾缭绕，定神一看，一蒲黄荆条，摇曳着几穗紫花。黄荆条，是比较诗情的植物，很古老，只在文字里见过，激动的心情不次于见到好友宁姐。比黄荆条矮点的益母草，好大一片，花开正盛，唇形的小紫花朵绕着青茎，一圈一圈往上开，美丽极了。我掐了一抱益母草，带回去插罐子，想着很诗意。
又见到了白花和黄花鬼针草，疏枝淡影，小碎花林下摇曳着；江南随处可见的马兰菊，在老家罕见，我以为秋天没有马兰菊，田野是不完整的秋。没想到在槐花河畔，马兰菊一如既往地开成碎花布，影影绰绰，十分有意境。
蓖麻花、野马鞭花、黄花稔、野绿豆花、狗尾巴草、虎耳草、节节草、狼尾草，……
白杨树修长挺直，若竹气韵，不遮光，不挡风，林下遍布是野花，野草，像遍布的乡亲、友人……
我也是故乡一棵朴素的草木，无论漂泊何处，根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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