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让我陪你慢慢走

调动工作以后，上班的地方从西城变到东城。
家在西城，原来每天步行两个路口就可以轻松到家，每天回家推门便看见母亲算好时间端上桌的饭菜。而现在，东城离家有二十公里之遥。
渐渐的，我开始习惯不回家。不回家的理由从开始的“加班忙，领导压的担子重”之类的客气说法，到最后的“来往实在太不方便，每天都很辛苦。况且我在单位宿舍也住习惯了”，而其实真正的理由是我越来越想有自己的一个独立的空间。
母亲两个月前已从那所她工作了三十年的小学正式退休。一个周末，母亲打电话说做了我最爱吃的辣子鸡，叫我赶紧回来吃，怕放久了味道就不新鲜了。我应应付付地答应，其实我已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饭桌上，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表情欣慰而安静，她问我：“几年之内工作不会再变了吧？”我苦笑说：“这次恐怕是要一辈子做下去了。”母亲脸上竟然有欢喜的微笑。
谁料半年之后，母亲突然交给我一把钥匙，说她在东城交了四十万首付为我按揭贷款买了套房子，将来给我结婚用，而从看房、交房、装修，这些事，母亲一直都没告诉过我。
搬到新房后不久，母亲一直追问我女朋友的事怎么样了，我也一直在说“找着呢”的应付之辞。其实，最近我一直在苦忙一件重要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去谈恋爱。老板叫我负责一个新产品的研发，说我要是把这个项目做成了，我将能得到五万块的奖金。我的信念是必须做成这个项目。因为母亲交给我那套首付房的钥匙的那一刻，我已清晰地明白，她是把她的一生都要给我，而我必须向她有所交代，让她欣慰地知道她的儿子不是个废物才行。
母亲每隔一周都会倒三次公交车从城西的老房子赶到城东的新房子。见我满地的脏衣服、臭袜子就没完没了地叹气，见我满屋的泡面盒子就骂我“你是不是天天都吃这个，你要作死么！”每次母亲一边唠叨，一边手脚不停地收拾好一切，再去菜场买回一大堆东西：排骨、鸡块、鱼……然后钻进厨房把这些一一炖好，每样盛一小碗给我吃，把剩下的晾凉，分别装好放进冰箱，嘱我每顿吃的时候弄一些在微波炉里一热就行了。而对于母亲这种习惯的照顾操劳，我也早已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地领受。而工作的压力和一直未见分晓的结果让我越来越急躁、焦虑，也越来越厌烦她的不停地唠叨。上个星期，我们母子爆发了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母亲不顾我不耐烦地推阻，搬来新房子，要全面照顾我的生活。我本就嫌她啰唆，新产品的研发方案又一直通不过，我每天要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母亲抱怨了几次“离家这么近，怎么连回家吃饭的工夫都没有呢？”后来母亲就说：“你拿家来做还不是一样，这样咱们又能正常吃饭……”
对她苦心的唠叨，我投降了，答应回家做设计、改方案。而母亲却总是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来送水，一会儿来送切得分外整齐、插着牙签的水果，一会儿来夺我嘴中偷偷抽的香烟，一会儿又进来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就说一句：“你的工作的事，我也不太懂，但没必要太玩命的。”
我终于耐不住厌烦怨怒地哀求：“你别再进来了好不好，我正在做事！”母亲有些羞惭地退出去，把门轻轻掩上。世界终于清静了。我在电脑前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多，方案基本已经改成功就要收尾，这时母亲又进来了：“儿子，来喝点鸡汤吧……”
“不喝了，你拿走吧。”我抬了一下左手，“哗”的一声，那碗满满的鸡汤全浇在了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电脑死机了，我辛辛苦苦一晚的东西就这样断送了。瞬间的崩溃，让我咆哮起来：“给你说过了，不要再进来打搅我，不要再进来打搅我，你没听懂吗？”母亲像个吓坏的孩子，表情恐惧，慌乱拿起袖子擦我的电脑：“就这点汤水，这电脑就坏了，不是好几千块钱买的么，这么不扛用……”母亲脸色难看，语无伦次。
母亲又搬回老房子去了。母亲两个星期没“骚扰”（打电话）我，我也没有打电话给她。也许一次互相伤心的争吵是需要一段互不理睬的时间来解决的。
电脑修好了，文件只找回了一半，没办法，不管费多大力气，也得重新做完。设计方案还是如期交了，老板很满意，我终于轻松，可是坐在新房子的沙发里却突然感觉莫名的孤独。
我想了想：“妈有错吗？”“妈没错。”“我有错吗？”“似乎也没错。”母亲只是多了点唠叨有些啰唆，她其实一直都那样，她爱儿子的本能和方式从来不容商量，而我对这爱的理解只是太肤浅，不用心。
母亲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全世界，而我不过只把她当成我的一部分，只是在一味地躲清静、找理由、拉客观，不让她打扰我。我冷漠不屑，她伤心难过。这儿子做得实在不及格。
我拿起电话打给母亲说：“电脑修好了，稿子也找回来了。妈，我现在挺累的，吃泡面也吃的反胃了，我想吃你做的菜了……”“那你想吃什么呀？”母亲急促促地问，我分明听到了她抑制不住的放松、欣然与欢喜。我说了一个食材简单、做法也不麻烦的菜。母亲连连说好，马上就去菜场，叫我在家等着，很快就会赶过来。
我想我就得一直像个孩子似的主动请求她来爱我，她才会更幸福。因为我是她时刻放不下的心头肉，她是我犯了错，嬉皮笑脸叫一声“妈”，就全然不再计较的那个人。
妈妈，你老了。余生，让我陪你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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