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山菊香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不劳诗人的提醒,早有绵阳爽风,怂恿我难改的野性,随着野鹊山雉的平仄,私奔向清露黄花的故园。菊朵未染指尖,清香先醉了不老的童心。
带栏杆假山石的都市庭园,摇曳在紫砂盆钵里的名贵菊花,叫做狮子头或者粉妆楼,或者美人髻,或者妃子笑,尽管已经披锦着绣,绚烂成六宫粉黛,巧笑倩兮,引诱我的余钱和余闲,而持螯赏菊的心思却波澜不兴。因为年年有约,因为曾和同伴拉钩发誓,因为坡坡岗岗上耀眼的金黄,已经等待得露珠莹莹,泪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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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的,曾经的篱笆院之外,无遮拦的野地里,陶渊明采摘过后,又岁岁年年萌发一茬新菊,兀自枯枯荣荣在风雨的山川,作伴于杂草野卉,被脯红靛颏唤醒了蓓蕾,被秋霜吻成灿烂的甜笑,笑出星星点点、丛丛片片久蓄突发的阳光。野菊花以千年不改的纯黄,留守着原本的真香,一朵朵小如古铜钱,肖似面值最小的镍币,映亮乡童村妞们的眸子,在沾满泥腥土色的小手里跳跃,采满竹篮,摘满荆筐的是菊花的鲜黄,还有野菊花一样香甜的歌谣:菊花儿黄,菊花儿香,新书儿新本儿新嫁妆,新新媳妇儿拜花堂……
戏出里董永摘下花一朵,戴在七仙女鬓边的,是这种野菊;乾隆皇帝围猎,花染马蹄香的,也是这野菊;伟人毛泽东把这野菊摭拾在《采桑子》,歌吟道:战地黄花分外香。正是这野菊花,被李时珍看成珍宝,几番番闻嗅品咂体验之后,写进那部传世的经典:山野之秋菊,味甘,性温,入心肺,解燥热诸症,清心明目尤效。于是,野菊入药,歧黄几成仙丹,沾惹得富贵人家的宴席,有了菊花酒;美食家的餐桌,多了菊花粥;招待高雅的客人,汝窑青瓷茶碗里,飘着几朵鲜黄的菊瓣,其色其香其味,凭添一种韵致。耽爱清词丽句的文人,也不免功利起来,书房的对联飘散出野气的菊香,“寒梅画作屏”之前,冠以“甘菊藏为枕”,凸现清秀俊逸。
陶令也罢,董永也罢,采花人各有喜怒哀乐。粗衣布褂儿的乡间娃娃,盈筐满篮装盛菊瓣,完全不似大观园里的林妹妹,人家是金枝玉叶,锦囊收艳骨,为的是净土掩风流,哭出一曲《葬花词》来,让千年百代的人陪着落泪。而一朵朵野菊在土孩子的筐篮里笑跳,笑跳的是满心里香鲜的憧憬,菊花换钱,在他们纯真的眼神里,是一枚枚黄亮的金币,是爹妈愁纹凋谢后的笑颜,是笑容之后一个醉枣儿的犒赏;是醉枣儿之后书包里的新课本,新课本总带着类似菊香的墨香。村妞们的菊花梦,少不了五颜七彩的羞涩,近了说,是一只小小的袖珍镜子,一尺火亮的红头绳;远了说,是一身红缎子花袄,是一方绣着龙凤的红盖头,是一年年采菊,是一朵朵菊花积攒的丰厚的陪嫁,让那个一同采过菊花的坏小子,乐得叫姐叫妹,叫心肝儿宝贝肉儿……
同是当年的采菊娃娃,一朵朵盛开的野菊,供我识得了半万个方块字,写在稿纸上的文字,人说圆头胖脑,透出一股土气,而我敝帚自珍,横看竖瞧,都象一朵一朵的野菊花。如今乡野的菊花新开,不知已是几蓬几茬,我已然雪压双鬓,一张晚报,一瓯菊花茶,打发惬意的城镇悠闲。我晓得,在野菊的家乡,还有赖采菊养学的青皮后生,我能奉献的,只是以苍老的笨手,为那些筐筐篮篮,添上几朵野菊花。同时,带回一只菊花枕头,在菊香里魂安梦稳,常常回家,野菊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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