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独行

我们几个刚从北京回到知青点的女生正在收拾整个冬天没人住的屋子,生产队长雅格莱大叔忽然来了,他着急地问我,能否去通辽火车站接郭丽卫,因为她从北京回来给队里带了一些药品和器械,需要去个人帮她拿回来,要马上走,这样到公社还能赶上去通辽的汽车。我没有犹豫,戴上皮帽子和棉手套就跟着雅格莱大叔往外走。走到村口,正好碰到布和巴尔赶着马要去公社,我很惬意的搭了“顺风车”,否则,就算我小跑着去公社也要一个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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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风不太大,气温也不很低,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我顺利的登上了去通辽的班车。那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厢里放着些木板和干草供乘客垫着坐。车上没有几个人,我手扶着车厢的拦板,靠着驾驶楼站着,心里很高兴。这是队里第一次派我“公出”啊!那我就是“出差”喽?!从小我就很羡慕爸爸经常出差,觉得他能代表单位去解决问题是很了不起的。哈哈!现在我也能一个人“出差”了,回来一定要写信向爸妈“显摆显摆”!

 

不过,昂扬的情绪没有坚持多久,我就瑟缩着蹲了下来,实在是太冷了!我把皮帽子系紧,用围巾把嘴和鼻子都包上,只露两只眼睛,但卡车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快速行驶带起的寒风,还是将我冻得缩成了一个球,躲在驾驶楼的后面。一个多小时后,车到舍伯吐,司机停车,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放放水”,我趁机在车旁跳啊跳啊,让自己快要冻僵的手脚尽快暖和起来。

从舍伯吐到通辽还有将近3个小时的车程,我边蹦着边在心里发愁接下来的车程怎么能不被冻僵。要开车了,司机师傅突然招呼我:“你是北京知青吧?过来坐驾驶室里边吧!”太惊喜了!我坐进驾驶室,高兴的向司机师傅道谢。司机师傅告诉我,他也是北京人,工作分配到了通辽,并且说他的妹妹也挿队当了知青。还心疼的埋怨我出门怎么不借个皮袄穿上。俨然像个大哥哥在关心他的妹妹!

 

 

到了通辽火车站,我站在出站口,眼巴巴的看着从那里走出来的一拨又一拨的人,可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见到郭丽卫出来。我跑去问车站的工作人员,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从北京过来的车了,明天早晨7点多才会有一趟从北京过来的车。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必须给自己找一个住宿的地方。我沿着通辽市那条最宽的路边走边找,希望能找个旅馆而不是大车店。当时那里的大车店,就是一大间屋子对面两铺炕,住宿的人统统睡在那两铺炕上。没有被褥,住宿的多数是赶车的车老板子,他们有光板儿大羊皮袄,直接往炕席上一躺,连铺的带盖的就全有了。可我不行,我必须得找个能够男女分屋有被褥的旅馆啊!忽然,我看到了通辽市政府的牌子,并且看到旁边的一排房子,掛着市政府招待所的牌子。我高兴极了,但又怕不让我住,毕竟我不是到市政府来办事的。我走进去,怯生生的跟人家说明,我是北京知青,生产队派我来火车站接人,人没接到,但我今天也回不去了,想在这儿住一宿,同时拿出了生产队开的介绍信。那是临出来时雅格莱大叔给我的,说是万一有用呢,让我收好了,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有了介绍信,再加上北京知青的身份,工作人员热情的安排我住下了,並且按照因公出差还免费。看着整洁明亮的房间,我惊喜的怀疑是否在做梦!

一夜好睡,早晨6点我就起来了,简单洗漱后立即赶往火车站。到了火车站看看车站的大钟刚刚6点半,离火车到站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心里踏实了,在出站口找了个最便于观察的地方站着,耐心等待着火车的进站。

从北京方向开来的车进站了。在通辽站下车的人并不太多,人们鱼贯而出。我像个检票员似的站在出站闸口,认真的看着每一个人。可惜,直到站台上的人都走空了,也没见到我要接的郭丽卫。我又等了一会儿,在火车站前的空地周围的小摊铺里转了一圈儿,仍然没有郭丽卫的踪影。接受昨天的经验,我找到车站的工作人员,知道今天只有这一趟从北京过来的列车。那我今天肯定是接不到人了。想到队里告诉我,因为不知道郭丽卫到底乘哪趟车,如果第二天接不到人就赶紧回来的嘱咐,我决定立刻回屯。

汽车客运站就在火车站附近。我到了那里才知道,今天没有去科左中旗的班车,但有一趟开往舍伯吐的班车,再有十分钟就发车。我琢磨着,能先到舍伯吐也行,也许到了舍伯吐能搭上路过我们屯的车呢?这样一想,立刻买了票,登上了去舍伯吐的班车。还真不错,这趟班车是个大鼻子的客车,车上没有满员,我还有座位坐,心中窃喜:可以不受冻的一直坐到舍伯吐了!

 

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从通辽出来时还有太阳,走着走着天就阴下来了,快到舍伯吐时更是飘起了雪花,等到下车时已经是鹅毛大雪了。我在车站附近到处打听有没有去往腰力毛都方向的车,都向我摇头。后来一位大叔告诉我,这么大的雪,就是原来有车去那边,现在也不敢走了。我一听,傻了!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今天就只能在这里住大车店了吗?可是就算是今天不走,这一下雪,通常就是好几天不通车,那我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啊!

不管怎么着,先吃点饭吧!我走进一家卖面条的小铺子,一进门看到店里的钟正好12点。我突然想,据说从舍伯吐到我们屯是40多里路,如果我从现在开始走,就算一小时走8里路,5个多小时也就走到了,我应该能在天黑前回到屯里。对!就这么办!买了一碗面,狼呑虎咽的吃下去,虽然觉得有点粘粘的好像不熟,也顾不得计较了。吃完了,看看店里的钟,12点一刻,走!

我信心滿滿的上路了!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出来时我打听过,走这条路,离舍伯吐最近的村庄也要有二十多里路,这样的雪天,没有急事儿不会有人出来。于是我忽然意识到,这方圆二十多里的雪原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赶路啊!想想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

五月初的草原尽管还冷,但比起零下三四十度的冬天,还是暖和了很多。走着走着,我已经浑身发热,头上微微冒汗了。我把皮帽子解开向上翻起,露出了耳朵。这时,风雪渐渐的停了,雪原上万籁俱静,只有我踩在雪地上轻微的“嚓嚓”声。突然,我好像觉得有点异样,除了自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点儿别的声音。我看看前方和左右,没有发现什么,转过身,看向身后,发现远远的好像是有一条狗在向我跑来。这附近没有村庄,哪儿来的狗呢?我的心一沉,不好!这是狼或者是野狗啊!草原上的野狗,不同于现在所谓的流浪狗,那是一种与狼相似的凶猛动物。这可怎么办?我想起老乡曾告诉过我们,遇到狼或野狗千万不能跑,因为你跑不过它们的。我镇静下来,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在身上摸索着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可惜找遍了身上,只在随身背的小布书包里找到了一根铅笔和一把小小的折叠铅笔刀。我看看周围,没有树,地上是沙质土,甭说石头了,连个土坷垃也没有。没办法,我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握着铅笔刀,突然转过身站住,咦!我站住了,它也犹豫的站住了,瞪着血红的眼睛警惕地望着我。我向它迈一步,它就退一步,我哈下腰,它转头就跑。我一看它跑了,赶快转过身继续走我的路。心里想着,看它那红红的眼睛,应该不是狼是野狗吧?不过,可能不是一条很饿的野狗,否则它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走了一会儿,我回头看去,那野狗又远远的跟过来了。我边走边回头看着,估计它离我五十米左右时,我又猛地回身站住,然后哈腰向它迈出几步,它就又扭头跑了。就这样,我走走停停,和它僵持着。逐渐的,它每次被我吓跑的距离越来越短。

就在我觉得自己这办法快要失效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路边有一棵干枯的小树苗。草原上为了防风固沙,几年前曾在公路边栽种了一些树苗。可能是由于干旱和牲畜啃咬,成活率极低。枯死的树苗也被人刨走当了柴禾,不知为何留下了这么一棵,真是“天助我也”啊!我本想将其拔出,但因地还冻着,拔不出来,我只好将其从底下折断。一米半长,小锄把粗细,拿在手里挥一挥,哈!挺称手!有了“武器”,我勇气倍增,在那野狗再一次快要追上来时,我返回身,挥舞着棍子向它紧跑几步,野狗望着那逐渐逼近的棍子,没有犹豫,一溜烟的跑了。至此,这场与野狗的对峙终于结束了。我松了口气,向前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一个村庄,是六家子屯,距离舍伯吐将近三十里路。这一段路,由于精神集中在与野狗的“斗法”中,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走了这么远,哈哈!倒是不寂寞!

从六家子屯出来没多远,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五六个七家子屯的女社员,她们热情的用蒙语向我打招呼並让我上车。六家子屯和七家子屯相距将近十里地,搭这一段车,为我节省了将近一个小时。

七家子屯是这条路上离我们屯最近的,大约十五里路。我想着离家越来越近了,心里高兴,觉得今天果断徒步走回来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天黑之前肯定到家了!

可是,在我走出七家子屯不到七八里路时,天就暗下来了。糟糕!我忽视了因下雪阴天会使天黑的更早这个因素。以现在天黑的速度,再有不到二十分钟,天就完全黑了。我可是经历过草原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多么恐怖,现在我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往前走。我从快走变成了小跑,又从小跑变成了快跑。天已经全黑了。还好,虽然阴天没有月亮,但因为雪地,我还能辨别出脚下的路和方向,不致于变成“鬼打墙”在一片区域转圈。

就在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担心回不到知青点家的时候,听到远远的似乎有马蹄声,断续的还有人呼喊声。我站定细听,声音渐近,终于我听清了,真是有人骑马来了,並且还呼喊着我的名字“神仙”。这!是我们屯的蒙族老乡在找我?蒙族老乡因为是自我们知青下乡后才开始接触和学说汉话,我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很是拗口,于是他们叫起我的名字,就变成了与“神仙”这二个字相近的音。

 

这是真的吗?我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试着回应,大声喊:“我在这儿”!寂静的草原,空旷无遮无挡,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几分钟后,宝音乌力吉骑马奔到我面前,看到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声悠长的“哦嗬-嗬-嗬嗬”!这是在给其他寻找我的人发信号,说明人已经找到了。然后,一把将我拽上马背,护着我向屯里驰去。

回到知青点家里,王玛拉哈大爷和雅格莱队长都在。我好奇的问他们怎么就知道能接到我?他们告诉我,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否会回来,但由于我昨天上午刚走,郭丽卫中午就回来了,等于我俩同时相向而行错过了,因此想着我今天会回来。看到下雪了,他们不放心,所以派了五六个人骑马出来从几条路来找我,如果今晩找不到,就明天上午继续找。听到这番话,心中生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在这远离北京千里之外的草原,我们并不孤单!

 

这一段“草原独行”的经历,距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当年的我不过二十岁,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果敢和勇气。事后想想,却有些后怕。同时又很庆幸,庆幸遇到那些帮助自己的人:憨厚的司机师傅,暖心的招待所工作人员,热情的蒙族女社员,尤其是我们屯那些把我们当做自己儿女和兄弟姐妹的乡亲们。他们的朴实善良,给当年的我们,奠定了步入社会的良好开端,也成为我萦绕在心底的浓浓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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