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还有“对你那么好”的人吗

那个多雨的夏天,七岁。

村小的土坯老教室,逢雨必漏。戴眼镜的秃顶老头儿瞧了瞧外面的天,放下手中的课本与粉笔说一声:“雨要下大啦,都赶紧回家吧。”

娃娃们一听这个,眼睛瞬间都被点亮,一个个像兔子一样兴奋地跑出教室。

他一手拎着旧布头缝的书包,像拎着一只落水的死鸡;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好不让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砸进眼里,风一样往家跑……

跑回家,把书包甩到床上,傻了。

涨姿势的图片

才发现书包湿乎乎的、空荡荡的,毫无一物。他忙回转身去寻,还没出门,就撞到气喘吁吁跑进来的邻家妹妹:丫儿。

丫儿满脸都是雨水,长长的刘海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气喘吁吁地说:

“你怎么光顾跑了,书全都掉出来了还不知道……”

接过丫儿双手递过来的一摞湿乎乎的课本,他连个谢谢都没有说,只顾在里面刨着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半本连环画。所幸还在,便咧开嘴笑了。

娘一把拉过被淋得精湿的丫儿,扯过家里那条最干净的毛巾连忙替她擦着脸上的雨水。

“丫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不像二嘎头,邋里邋遢、毛毛躁躁的,上了学了也还没个正形。莫学他,你长大了一定比他有出息……”

娘热情地留丫儿吃饭,丫儿客气地像个大人似的说:“不了,婶儿。怕娘在家里等着会着急。”

娘摸着丫儿的头说:“多懂事的丫头呀!你要是我闺女该多好。”

娘转身掀开锅盖捞出那个最大的鸡蛋塞到丫儿的手里说:“那就吃个鸡蛋吧,这是谢你的。”

丫儿把鸡蛋捧在手里说:“婶儿,这鸡蛋可真热乎!”

丫走后,他把嘴撅得老高,说那个最大的鸡蛋本应该是他的。

娘抄起灶边的笤帚就打他屁股“不长进的小东西,除了贪吃就是玩儿,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也学学人家丫儿,考个第一回来,也不白养你……”

丫儿跟他同桌,丫儿的确个好孩子。上课时写作业,他铅笔芯断了,丫儿就从铅笔盒里拿出削好的,递给他用。丫的铅笔盒里放着一排削好的铅笔。

他作业写得极乱,丫在一旁担心地瞅了好几眼,然后默默地拿出橡皮递到他面前,小声地说:“擦掉重写吧。要不你这样交了,老师肯定又打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却没接橡皮,反倒斜了丫儿一眼,觉得她真多事;好像在说,作业写完了就行了,擦掉再写一遍多费事呀。打就打,他不怕。

他果真被老师打手板,别的同学有的害怕,有的幸灾乐祸,因为他的确也很招人烦,经常淘气。

而丫儿坐在座位上,等他回来,分给他半块橡皮。什么也没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下回好好写吧,别再找挨打了。”

可是那时候他不懂得丫儿的好。还嫌她麻烦又啰嗦。

多年后,丫儿远嫁到千里之外。他在比千里之外更远的地方也落脚了。

可是每到雨天,经过某所小学的门口,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当年村里那间老土坯房的教室,想起那个雨天,想起丫儿……

只是如今这世界上,再没有当初像丫儿那样对他好的人了。

丫儿的好,就是一颗纯净的童心,只有在那个时候,或者只有在他记忆的年轮里熠熠闪亮、发光。

而我们太多人,都早早认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没了那份童心。

因为这世界好像也不允许有那么多童心,童心好像也解决不了人生想要解决的诸多问题。

童心太干净,世界太复杂。

 

青 春

 

十四岁那年的暑假,她到乡下姥姥家玩,受到很多乡下孩子们的追捧羡慕,因为她有漂亮的公主裙、有换着样的蝴蝶结、七彩的发带……

她俨然成了一个瞩目的小公主。

邻家一个男孩儿总是找各种机会来接近她。她很讨厌这个人,因为他经常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皱巴巴、脏兮兮的蓝色短裤,小腿和前胸上总带着不知到哪里去淘气、搞破坏而留下的伤。并且他还学她说普通话,很蹩脚,样子滑稽得不行,有些不伦不类。

一个雨天,他不知从哪里摘来几个绿苹果,用衣服包在怀里,在小小的房檐下等她从外面回来。天冷,他的脸冻得通红。见她回来,他有些羞涩地把那几个苹果递到她的面前,说是自己家里的树上长的。其实苹果还不到成熟的季节。他说,他摘的是刚有点甜味儿的,都是拣最大的摘的。

她瞧了瞧了那几个青青的苹果,眼都没有眨一下,把他的手一推说:“我最讨厌吃这种绿苹果!”

男孩儿默默地低下头,沮丧地走了。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暑假很快结束了,她就要返城。

坐到车上时,却见那个男孩子急匆匆地跑来,从车窗里递给她三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跑走了。

她回城后,心里恍恍惚惚分明像多了些什么,尽管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一直都舍不得吃那几个红苹果,而是把那三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放进了她的小衣柜,那一段日子,她的小衣柜里满是甜甜的苹果香气。

几年后,她到外地上学。可是每当市面上大批的苹果上市时,她就会想起那个追着车、跑得满头大汗送给她三个红苹果的乡下男孩儿。

这年冬天,姥姥从乡下来城里看病,她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起那个邻家男孩儿。姥姥说,那孩子可出息了,如今在一个电视台的农民频道做播音员,村里人都喜欢看他主持的节目。

她的眼睛闪闪地亮了一下,嘴角扬起笑……

青春的所有,好像都是朦胧的,也都是盲目而迷茫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一切又好像都不现实。

好在,青春是匆匆的。可是,青春又那么匆匆!

 

初 爱

大学四年,恋爱三年。

然后毕业,他们说分手。

他们也是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爱情逾越不了的东西。

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回了各自的老家。

只为了大人眼里的合适与安心,或者世俗眼光里的体面与明智。

多年以后的一个同学聚会。

是一个已在某显赫单位混了一官半职的人召集的,说好了大家AA,但最后还是一个家里有矿的富二代埋的单。

一帮年轻人,喝酒都很拼,结果差不多都喝多了,喝多了又闹着去唱歌。在KTV,上卫生间的空档,那个领导同学搂着他的脖子说:“兄弟,你知道咱们班成了几对吗?三对,目前呀,目前!那个谁谁谁?你知道吧……天生就一个怪人,我找过她几次,并且允诺会把她从乡下调到县城来,可她竟然说她就喜欢呆在乡下,真是……真是不可理解……”

他的头嗡得一下子大了,这哥们儿说的人,是她。

那哥们儿又搂着他的脖子说:“不识抬举的人,总是叫人没办法。后来,我打听了,她不仅是不答应跟我谈对象,她是跟所有人都不谈对象。她在她们那所破学校就是一怪胎,谁给她介绍对象,她跟人家谁急,把人都得罪遍了……”

听到这些,他的心一下比一下地往下沉。

因为他在当地,也是这样一个怪胎。

那时候,刚有手机,他也有了一部,直板的诺基亚。他给她留了手机号,但她还没有手机。

他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去县城花了多半年的工资买了一个手机,也买了一个诺基亚,直板,蓝色。跟他的一模一样。

学校里人们很惊奇一直节俭抠门儿的她竟然买了一部手机,女同事们则惋惜买半天的怎么买了个男式的呀,怎么也得挑个女式的颜色吧。

但她说,这个颜色挺好。

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紧张地都说不成连续的话,他也很高兴,但劝她不要打太长时间,电话费很贵,可以发短信。

于是,他们每天都发短信。

他说,有空来省城玩。她说,我要考研,我也要考到省城去……

两年后,她考上了。

他工作,她上学。

他一直在拼命地攒钱。

她一直在拼命地省钱。

她毕业时,他说,等过两年,攒点钱,交首付买个房子,我们就结婚。

她说,不用买房子,我们也可以结婚。

两年后,房子没买成,因为房价又涨了。

她说:“我们不等了,我们结婚吧,不一定非有房。”

他说:“一定要有房,没房娶你,太委屈你了。”

最后,他们在远郊买了一个房子。虽然上班路远,但房价不高。

新婚夜,他说:“我觉得我们两个像傻瓜,你说我们傻不傻?”

她说:“傻就傻吧,傻人有傻福!”

都说初心可贵,其实更可贵的是为初心的勇敢和坚持。

 

深 爱

 

他们两个都是学校的怪人。

一个毕业七八年了,还是不谈对象,不结婚,只一心拼命地工作、读书;一个学历虽高,但一直讲不好课,被学生起哄,被学校里认为“有学历,没能力”,最后派去后勤打杂儿。

那天,他又不知跟哪个老乡或者同学喝得酩酊大醉,夜里回来后躺倒在学校宿舍的门口,好心的邻居大哥、大嫂把他搀进屋子。

大嫂叹一句“你说你这好人好样的,怎么就过成了这种日子……”

第二天清早,邻居大嫂叫他去家里喝粥,进了门,另一个人也在,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邻居大嫂扯过他说:“陆川,听嫂子一句劝。小梅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你们谈谈吧……”然后转身出了门。

其实当初有人给他介绍她,而当时正雄心勃勃考研的他恼怒地紫了脸、红了脖子,差点把人家骂出屋去,感觉自己受了轻贱。现在好心的邻居大嫂又热心撮合,碍于情面,他不合适再直言拒绝。看着小梅不时地抬头看他一两眼又慌忙地低首扯着衣角的样子,他说:“我这个人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你不嫌弃,咱俩就先处着吧……”

其实他是想维持一段不冷不热的时间,然后就以不合适婉拒算了。所以,他几乎没主动去找过小梅,倒是小梅开始每天都来照顾他的生活,把他的啤酒和泡面都收走去小卖部退掉了,然后到集市上买回菜、肉来做给他吃,只淡淡地说一句:“光吃那个把身体都吃坏了,这样咱俩搭伙吃还能节省一些呢。”

她有时偷偷地把他的被罩、褥单、衣服,甚至内衣袜子都一并洗了,他上课回来后惶恐不已,说:“以后我的东西我自己洗”,她红着脸低首不语。而宿舍区的同事们看到小梅在屋外晾晒衣服的情景都笑说“看来这俩人有戏了”。

这天下午,他一不小心在球场上摔倒,把脚扭伤了,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而此时正去锅炉房打开水回来的她看见他这样,忙扔了暖瓶过来扶他。他只说“没事、没事”她却焦急地手忙脚乱,让他坐下别动,然后匆匆跑去医务室为他买正骨水。她跑回来的时候,他已自己走回宿舍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痛得呲牙咧嘴。她扶他进屋坐到椅子上,然后打来一脸盆冷水,又把一个塑料袋里的冰块倒进去,把他的那双大脚摁到了盆里,一句句地说着:“大夫说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二十四小时后热敷……”

第二天,她换着一条条热水浸泡的毛巾抱着他的脚为他热敷时,他口气柔软地说出那句:“小梅,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们……”

话还没说完,小梅猛地抬头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戛然把那后半句怯懦地咽了下去,小梅早已红透的眼睛里滚出泪来,滴在他的脚上,冰凉,他却感觉滚烫、滚烫……

她说:“你别总这么不开心,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不开心呢。还有就是不开心也光老喝酒,喝多了伤身体。我今天陪你喝一次,但从今天起你就少喝一点吧。”

她陪着他喝酒,但喝到半截,她突然皱着眉头捂肚子。

他问她怎么了。

她脸红,不说。

再三追问,她红着脸说了,“反正就是女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没事的”

他惊愕,“那你还陪我喝酒,你……”

婚后的生活是平淡而琐碎的。他没觉着幸福、也没觉着不幸福。

他只是知道自己有了一份让别人看起来已算正常的生活,早已对前途失去信心的他渐渐蛰伏于这种无色无味的日子。只是偶尔不安的心还是会忐忑、焦虑,迫切地需要为自己的感情找一个出口,他开始扎进书堆儿啃一些大部头的文字,开始订一些畅销的杂志消遣时光。

不久之后,订阅的杂志上一个栏目的征文让他心动手痒,胡乱写了几笔投出去,本没想怎么着,不料编辑却打来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再费心修改一下。当然那些“文笔不错”之类的话还是让他有了些傻傻的小欢喜。稿子用了,得了25元稿费。从那以后,他开始不停地写、不间断地投,却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沮丧、焦躁又开始覆盖、包裹了他,他开始无端地发脾气、抽烟、酗酒……。她有些怕,温温吞吞地劝说过他几句,便再不敢说什么。他做的事,她不懂、也帮不上忙,她只是如常地做好家里油盐柴米的琐事,不声不响。

稿子还在写、还在投,渐渐地有些豆腐块登上当地的报纸。只是那些稿费却少得可怜:5元、8元,让他有点失望,感觉自己的价值还不如学校门口摆摊儿修鞋的老头儿。而同事们却时常打趣地称呼他“作家”,让他哭笑不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点稿费真还不够纸笔、信封、邮票钱,更不用说他那越来越勤的烟酒。所以后来再来了稿费单,他就干脆连看都不再看,直接丢给她说“你去取了,买把儿菜算了。”

直到那年的夏天,一家杂志社打来电话说他的文章评了个一等奖,有3000块钱的奖金,还免费邀请他去参加笔会,他才有了如见天日般的欢喜,“范进中举”般的癫狂。那天,他捺不住激动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也同样惊讶地欢喜。

那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笑……

她手脚不停、忙忙活活地上街买菜、回家做饭,叫上邻居大哥、大嫂一起喝酒吃饭,说“我们家陆川中了个奖……”

那言语之间有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一番饭间的热闹之后,邻居一家扶得醉人归,他喝得也有点多,却感觉自己还没醉,因为高兴。她脸上挂着落不下去的笑,一样一样地收拾停当之后,转身从衣橱里掏出一个米白的帆布袋子,走到跟前来,一把扯过他说:“起来,给你试试……”

拉开拉链,她手里拿的是一套暗灰格的西装、一件纯白衬衫、还有领带。

他惊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哪来的钱……”

她笑,“这是你自己的钱,你挣的那些稿费一直都给你攒着的……”他的眼顿时有些胀热,却不知如何开口说点什么,只是不知所措任由她为他换衣……

换好之后,她把他拉到镜子跟前说“看,精神不精神!”他竟然有些害羞,不是为自己穿了新衣,而是为自己一直以来的颓丧、麻木、冷漠……

她突然地就从刚才还孩子般的欢喜之中沉静下去,温柔地把头伏进他的怀里,低声地道:“我就喜欢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多好,要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他把她引到床前,替她把鞋子脱掉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刺得他的眼生疼、刺得他的心生疼……

因为她的那双或许连自己都不知穿了几年的袜子补着醒目的补丁……

他终于没能忍住,在又一次抱紧她之中泪落如雨……

 

烟 火

 

这天晚上,她一边瘸着腿,一边推着电瓶车进了那个让她头疼了无数次的破旧小区。打开楼下储藏室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去摸门边墙上灯的开关,“啪”的一声轻响,但灯却没有亮。

她心里的懊恼像是死灰复燃一样又蹭蹭地蹿起火来,紧咬了下牙关,骂了句“娘的!”,气急败坏地把电瓶车扔到一边,重重地摔上储藏室的门。

这储藏室的灯口就像是得了脑血栓一样,不管换什么样的灯泡,隔三差五就坏。她怀疑是电路出了问题。

这个房龄超过了三十年的破旧小区,没物业,一切问题都要靠自己解决,或花钱找人解决。

他们没钱了,只能自己解决。要是有钱,他们也不会搬到这个破旧小区来。她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叫他检修一下电路,可他总是说忘了,忙忘了。

的确,他现在是挺忙的,每天从早上八点多,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中午也不回来,就在店里随便对付一口。

后来,她干脆中午也不回家做饭了,也在外面随便对付一口,因为她也挺忙的。

两个人都忙。不忙不行呀。

还欠着百十万债务没还呢。孩子上学、老人生病也都需要花钱,日子总还得一步一步过下去。

原先那几年,他们的日子好过着呢。

他们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虽然谈不上日进斗金,但收入还算可观的,一家人花什么钱,基本上跟愁字沾不上边。

可是这两年,眼看着就不行了,不光是疫情,人们注意安全,不来吃饭了,而是疫情之下,人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来饭店像模像样地吃一顿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饭店一天天眼看着赔,到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关门停业。

饭店关了,总该干点嘛吧,不能坐吃山空,或者等着喝西北风。好在手里还有点钱,但却鬼使神差地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听一个朋友说干宾馆挣钱,也省心。

他们也转了几个地方,确实看着不错。但一个人独资能干得起一个三星级宾馆的人不多,多数都是几个人入股合资。

于是,拿了一百多万,入股了一个宾馆。

起初,的确是挣钱的。一个月差不多都有一万多的分红。两口子一想,也挺好,虽然挣得钱不多,但基本不用付出什么劳动呀,也不用操啥大心。俩人挺知足的。觉得比开饭店好。

可是,人多数都是嘴上说知足,但心里哪有真知足的呢。

每月一万块钱的收入,的确是不多,所以,后来,俩人又拿了一百多万,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景区宾馆入了股。

就是想着能每月再挣一万。

头半年还行,于是他们把房子抵押了,贷出款来,又投了一百万。

但从后半年开始,他们就陷入了噩梦。

景区不但爆发了疫情,还遭受了特大暴雨,宾馆没有营收入,算到他们头上,差不多一天就赔进去一万多。

他们想坚持坚持,寻思着,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但现实没有给他们的坚持,温柔以待的结果。

几百万赔进去了,房子也卖了。

现在,他们住的这个破旧小区的房子是每个月八百块钱租的。他,现在在一家洗车店洗车,朋友家开的,对他还算比较照顾,给的工钱比别处要高。她,现在干中介,卖房子。

说实话,干得实在也挺憋屈的,有时候一个月一套房子也卖不出去。看房子的倒不少,真买的不多。今天,就是带一个客户去看房子,路有点远,差不多到外环了。那小区的环境也不好,路面坑坑洼洼的,结果不小心就把脚崴了。舍不得去医院看,在药房买了瓶红花油,寻思着抹抹得了。

上了楼,她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就再不想起来。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听到有人喊“喂、喂、喂,起来了。”

她睁着惺忪的眼睛,看清了叫醒她的是他,就问“你吃饭了吗?”

他说:“吃了,在店里对付了一口。”

她看了看表,都十一点多了,就问:“你怎么最近老回来这么晚呀。半夜里还有洗车的吗?”

“有,就是不太多。但我想,别家的都关了,那不就都来我这里洗了吗?”他说。

“你也注意着点身体,别为了多洗一辆车,挣那十五块工钱,再把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累出毛病来。”她说。

“没那么娇气。我倒觉着我这些日子洗车洗得浑身有劲儿了呢,挣钱健身两不误。”他嬉笑着说。

“算了吧,别贫了。赶紧洗洗早点睡吧,明天睁开眼又是一整天。”她说。

等他洗完澡出来时,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碗面,每碗面里还荷包着俩鸡蛋。他说:“你没吃呀?那做一碗就行了,我刚才不跟你说了吗,我吃了。”

“赶紧来吃吧!”她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着把一个揉成团的塑料袋扔到桌上。

那里面是他晚上吃剩下的半个烧饼。她刚才本来想给他洗洗衣服,从他衣兜里掏出来的。她的老公一天差不多要洗三四十辆车,为了多洗几辆,中午在店里对付两口饭吃,最近晚上也不回来吃了,也说在店里对付,她真担心他说的对付就是每顿吃两个烧饼,一个烧饼一块钱,两个烧饼两块钱,如果她的老公就是这么对付的,她心里真有点儿不是滋味。她眼一酸,想掉泪,但没掉下来,老夫老妻的,可能已经过了相互掉眼泪的年纪了。

于是,她做了这两碗面,两碗,一人一碗,她也吃。每碗里两个鸡蛋,也都要吃下去,必须吃下去。

他笑着坐到桌前:“别说,还真有点饿了。”

人世间的烟火,就是这样的:太多的苦与累,包括命运的无常,人生的无奈。

但只要还有一人,能多为你着想一点,就还能是暖的。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有爱在。

没爱在,是另外一场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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