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红阵白

学校规定教师轮流值班,这天,该我值班。

 

门轻轻地被叩响,不用抬头,我知道是覃玥,她专门在我值班的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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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玥不是本地人,说普通话也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她长得单薄瘦小,眼睛里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忧郁,说话的时候总是试图避开与人对视,目光里还时不时地流露那么一点点桀骜不驯。

 

工科专业本就女少男多,大多数的女生都被男生呵护着,不是女神也胜似女神。而覃玥却不大合群,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记得她第一次来找我,是她读大二的时候。对我说了一件事,那是她偷拿了别人的书。

 

其实这事儿在老师中也传过,但碍于覃玥的表姨,大家也就打住了。没想到,都过了的事儿,覃玥会对我说起……

 

一天下午,下课的时候,覃玥被班上的同学堵在了教室里,一场有预谋的攻击拉开了帷幕。她被裹挟着带到了她表姨的面前。会议室刚散会,随着人流走出来的表姨被弄了个丈二金刚,一本编程的书随即呈到了面前。

 

表姨是教这门课的,一看就知道是她上课时给同学们推荐的参考书,但市面上很不好找。

 

班上同学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地声讨覃玥,说她偷了王同学十分宝贵的书,撕掉了写有名字的扉页,公然据为己有。王同学私底下找过覃玥归还,她矢口否认,说书是她自己买的。

 

王同学从书上找出了自己记在空白处的笔记,覃玥就把那一页扯下来撕成条,仍不归还书。

 

表姨问询的目光刚和覃玥的对上,覃玥的眼神就散开来,嘴却很快地对了上去,“表姨,这本书是你给我买的。”急急地说着,还将眼光转回来,迎向了表姨,鬼䀹眼一下,递了个求助的信息。

 

表姨几乎没有犹豫:“覃玥,我没有送过你这本书呀,你是不是记错了?”声音很轻,却不啻一记响亮的耳光,覃玥蔫了。

 

同学们欢呼起来,拥着王同学举着那本书跳跃着离去。

 

半夜,表姨被急促的座机铃声从睡梦中惊醒,是校医院打来的。表姨气喘吁吁赶到,医生没好气地告诉她:“装的,没喝多少,往身上泼得多。”

 

覃玥就是想装一下,买了一瓶老白干,喝了几口,朝身上洒了半瓶。为了装得像,浑说,撒泼,打滚,电影里看的全用上了。

 

宿舍的同学把她送到了校医院。她表姨一到,送她的同学就赶紧撤了。

 

表姨温婉柔和的声音里灌着威严:“覃玥,我可以背你,但你也可以自己走。”说着真把后背递了过去。

 

覃玥趴在表姨的背上出了校医院,就赶紧溜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回表姨的家。

 

表姨说帮她请假,让她在家里休息两天再去上课。她觉得是表姨后悔了,是为扫了她面子的事儿。

 

覃玥不想面对同学,也笃定表姨不会去找辅导员,就乐得窝在表姨家睡大觉。

 

那是因为在刚进校的时候,覃玥的妈妈想她在辅导员那里留个印象,于是表姨就带覃玥去引见一下。哪知碰了一鼻子灰,辅导员说:“以后不要有事无事找家长来,我管你们还不够吗?哪里还耐烦与其他人周旋哟。”

 

打那以后,覃玥有事也不会去找辅导员了。

 

其实辅导员也后悔啦,才毕业的愣头青,都不懂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就冒冒失失口无遮拦。那以后知道表姨还是给她班的学生上课的老师,远远看见了都是绕开走,面碰面了也是低着头。

 

覃玥是呆在表姨家才知道的。是表姨主动示好,化解了那份尴尬。但表姨也端着一份尊重,说了,之后不会轻易去和辅导员扯啥关系。

 

覃玥宽心地在表姨家休息了两日,吃过晚饭,表姨要送她回宿舍,覃玥怕人看见,执意不肯。

 

表姨觉得她似乎有些醒悟,就拉她坐下,“你想过没有?若那天王同学被冤枉了,会是什么场景?”表姨严肃道,“你可是真拿了别人的书,都这般过不去,还装醉酒闹腾来掩饰,若倒过来冤枉王同学,就有可能她会真伤害自己,假如出现极端,危及到生命,你这一辈子还得清吗?”

 

一番话说得覃玥毛骨悚然,背上一阵冷汗冒。

 

覃玥停了讲述,我看到她晃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说不清是不是带着歉疚。

 

我觉得她有些特别,第一次来找没怎么接触过的老师,就谈自己过往的糗事。就这件事来看,涉及品行,但既然已经由时间进行了沉淀,我就不能再单纯地用说教切入。

 

我思忖着开了口:“你能如此细节地给我说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说明你想放下。”我看到覃玥那不愿与人对视的眼睛意外地与我相对了,飘过转瞬即逝的喜悦,好似我洞穿了她的想法。

 

我装着没看见继续着,“想要矫正一下你刚才的用词,”我看覃玥一动没动的坐姿,知道她想听我说。“说说‘预谋的攻击’吧,不是你有错在先吗?要说预谋,不也是你磨的刀吗?”我停了片刻,想判断一下话的分量。现下的学生,自我意识极强,与其谈话,轻了,如隔靴搔痒,重了,又恐伤及自尊。

 

注意到覃玥将身体调成了正对着我。“如果你从心里意识到了,再换位思考一下,就会不再纠结于同学们选择老师集中开会的散场时间去找表姨,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你的颜面扫地了。”我继续说下去,直达她的痛点。

 

覃玥的脸阵红阵白,眼中有星光闪烁,她低下了头。我见好就收,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肩头,“记得,不要轻易拿自己不当回事儿。”覃玥是很聪明的,她站了起来,向我敬礼,我有点诧异,这年头给老师敬礼的可不多见。心里却微微地打着晃,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那以后,我对覃玥有了一份牵挂,时不时地会听到一些关于她有的没的传言。但总觉得覃玥有表姨,哪容旁人置喙。

 

新的学期开学,春暖花开的季节,覃玥又来找我了。

 

她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攥在手里像拧毛巾似地打转,却不打开喝。

 

覃玥说她谈恋爱了,这在大学里稀松平常。我甚至有点欣喜,这样总比她老是独来独往好。

 

覃玥说,大一报到的时候,父母送她来学校,表姨一见面,就告诫覃玥,多参加学校活动,争取当学生干部,好好学习,不要谈恋爱。她父母没见过啥大世面,唯唯诺诺听表姨的,反复叮咛她,但她却反感得想与他们翻脸。

 

一路混下来,学习一般般,干部无着落,想谈个恋爱,又怕同学背地里指指点点,索性谈了个外校的,自在了许多。

 

我感到覃玥是以逆反的方式在对待一切,但这个年龄早就过了青春叛逆期呀。我思索着怎么与她交谈。

 

覃玥却自顾自地披露着她的种种恶习,几乎从进校开始就将同学的东西据为己有,不仅仅是书和学习用具,还穿别人的鞋、衣服,用别人的化妆品、洗漱用品、肥皂、洗衣粉等等。

 

原来那些有的没的传言是真的,从覃玥像似在说旁人的事那般淡定,我骇然意识到了面对的是一个异常学生。

 

我很讶异同学们对她的容忍,若不是覃玥动了那本珍贵的参考书,激发了大家原始的正义感,都不会与她撕破脸面。也是碍于她表姨吗?不,我在心中否定了。汗颜给学生们钉上的“自我意识极强”的标签,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有包容心的。

 

我又想起了覃玥第一次找我,结束谈话时那阵红阵白的脸色,她对我是信任的,我确信可以好好面对她。

 

尽管我一阵乱想,但并没有耽搁覃玥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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