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正常的话……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今天她就该回到家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能抢到早上的票——这张票一定是一个月前就开始抢了，用好几个软件同时助力才抢到的。早上的票时间肯定是紧张些的，她得早起，要提前一小时或者更早一点赶往火车站，大概率是北京西站，要留出路上耽搁以及排队取票的富裕量。

我这个沉不住气的人，肯定比她醒的还早——实际上肯定昨晚兴奋得都没睡好，连此前好几个晚上都雀跃得神魂颠倒了。我会多余的电话叫早，她说我已经醒来了。然后我一遍遍在微信上叮嘱她些有的没的，带的不带的，穿的用的，吃的喝的，直到词穷为止。

如果抢到中午或下午的票，她的时间会宽松些，但我的心里会遗憾些，觉得一笔巨财平白损失了好多。按我之前估算的相聚的时间一天等于一个亿，那么半天的话就是半个亿，真的损失不少。

不过接下来还有三个或三个半亿，略觉宽慰。如果她能够连年假一起休的话，还可以再多五个亿，那这区区半个亿也就不太计较了。

虽然远隔千里，但我像长了千里眼，她的一切似乎都能透视到。从岀门前，出门后，上地铁，转乘，到火车站，取票，然后到候车厅了。人多不多？很多。手机要带好，小心被盗。她说好的。有没有小红帽？让他们带你上车，多花点钱也不要紧的。好的好的你不用管了。她一定有些不耐烦，许多次她都没找过小红帽也都顺利上车了。像我这种到了北京西站都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居然还指点已经独自出行近十年的“老手”，我自己回过神来想想都觉得好可笑。

终于上车了，她说。旁边是男的还是女的？年老还是年少？慈眉善目还是歪瓜裂枣？别和人冲突，别和人计较，也别和人瞎聊。水要带好，上厕所也要带着，千万别让人下了药。吃点东西吧，眯一会儿吧，别睡实了，中间到站要看好行李包……碎碎念要一直絮叨到半途以后，好脾气的她会一直回我行行行好好好，还是挺乖的。

如果是早上的票，她中午就能到家，这一上午我肯定是要好好准备的。而实际上自从确定她要回来的时间之后，她在家期间的食谱已经在我心里，在我对她的微信征询里，在我和老张的饭桌会议上，已经熬煮咕嘟炖多少遍了。时间就那么几天，吃饭就那么几顿，而囊括的内容量太大，不得不优中选优做出取舍。她娘荒置已久的十八般武艺磨刀霍霍，各种食材塞满了冰箱，市场上还有一群群鲜活的鸡鸭鱼肉引颈待割，随时等待小主的一声号令。

不过到家第一顿一般是要吃“世界第一”的刘氏炸酱面了，毕竟本地有“起身饺子落身面”的说法。肉酱我要在临接她之前炸好，油亮喷香的一碗，为保温要用细瓷盘盖上。菜码也要先备好，她爸的刀功派上用场，切一盘细细的黄瓜丝，再炒一盘绿豆芽，配两盘事先做好的熟食。齐活。

面条呢？当然是等她回来再煮了。

高潮点是在火车快到临清的时候，她会跟我说一句，然后迎接的队伍就准备浩浩荡荡出门了——且慢，早就准备好的水果是一定要洗好带上的，什么水果不一定，但一定是当季最贵的，几十块钱眼皮都不眨，买！我的姑娘在奔向我的路上，想想都快乐，花多少钱俩老家伙都乐的屁颠屁颠的。

火车疾驶向南，驱车一路向西，半个小时后即将会合，雀跃啊，心儿怦怦跳！我俩一定会站在出站口的最前面，张望又张望，一旦这一班列车到站从高高的自动扶梯上出现第一个身影开始直到人如潮涌，看到那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慢吞吞地裹挟在人流里，我的天呐，眼眶湿了。

一定要来一个拥抱吧！再献上一个香吻。然后肯定会说你胖了或是瘦了，她也肯定会奉还一个白眼，说你就关注这个。但是一定会手拉手，她的小手软软的，肉肉的，拉着她我就觉得全世界都在我手中了。

行李箱呢？当然要丢给她那勤劳能干的爸爸了。

上了车，她当仁不让的会坐在副驾，咱声都不敢吭乖乖地滚到后座上去，谄媚地先递上纸巾擦擦手，再递上润喉的水果。絮絮叨叨问东问西，间或掏出手机抓拍，还要随时接住她吐出的果皮果核。挺忙活，真快活。

到了家，她肯定是要先逗狗的。来福也奇怪，多久不见它姐也不吠叫，欢快的像个二傻子一样。我去煮面条，然后吃吃喝喝。我不吃都饱了，就看着她吃，就等着她夸一句好。

接下来的几天，是挥霍几个亿的时日，每一分秒都有踏在大地上的踏实，每一分秒又都像在云里飘。荒废良久的厨艺瞬间恢复，连同半百后消减的体力精力立马满血成二十啷当岁的状态，吃吃喝喝，游游逛逛，说说笑笑。偶尔也会拌两句嘴。大概会在两三天后，算是蜜罐里的胡椒调料。

母女俩会说一些私房话的，最好的时间是深夜，最好的地点是窝在被窝里。东拉西扯的，没质量的多，有质量的少。每次都把她聊的困得不行，我悻悻然又意犹未尽地用不太好的记性记住断点在哪里，明天的续集在哪开播。

但在我心里，是始终嘀嗒着一个倒计时钟的，每过去一天，心里就缺一块，直到送别的前一晚，缺口里汹涌着无限的不舍。这不舍还在按捺着，除了不留神溜达出来一句“如果时光重来该多好啊”的感叹，其他还算正常。临别前的最后一顿饭会有点乱了阵脚，不管她吃不吃得消，总之那一个早餐或午餐的饭桌上变得拥挤不堪杂乱无章，所有我能想到做到的自以为的拿手绝活或根本就不入流的手艺统统都摆到一起，让她很费脑子的来做出选择。当然，哪怕她每样都吃一口我也就满足了。

情绪澎湃而出是在她进检票口时，沿着自动扶梯自下而上时，拉着行李箱消失在我视线中时，在老张的讥笑声中，在周围人的注目礼中，我旁若无人般涕泗滂沱，快十年了一点出息都没长进。

如果她没买到回程的票，我们要送她回京，那是极好的。又多一路陪伴，又多几刻相守，又多赚得一到两个亿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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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如果她不回来的话，我们也许会进京陪她。

熬煮咕嘟炖肯定是要有的，但比她回来要简化了不少，优中选精做成成品一样样封好带着。后备箱塞满！后座塞满！所有有空的地方见缝插针都塞满！在我心里北京的物质丰富程度远不及十八线城市，我的孩子在那里一年到头啥啥都吃不到，两眼发绿，嗷嗷待哺。

我们一般会在假期的前一天启程，一是避开路上车辆拥堵，更重要的是可以与她的假期开启同步——一个亿可以是完整的一个亿，没有缺损。而且，嗷嗷许久的孩子可以第一时间得到爸妈千里奔赴的投喂，及时如甘露。

第一晚应该还会定在她小区附近的宾馆，常去的那家，方便会合。后面几天应该是我们前期就多轮磋商筹谋确定好了的民宿，在北京某处的某所房子将成为我们几天的家。其他功能都好将就，最关键的是有冰箱，能做饭，能把我带的半成品安妥存放并一道道再加工成色香味俱全的“世界第一”，不负此次奔赴。

当然，民宿虽然兼具家的功能，但它毕竟还不是家，我们不会总窝在“家”里鼓捣吃的，难得的几天团聚时光——这几个亿肯定要规划得分毫尽用，让其体现出最大价值。她会跟我们商量，但更多是她来定夺，毕竟是在她的地盘上，老两口心甘情愿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牵着去看景，牵着去吃喝，牵着去娱乐，去哪里都形影不离地相跟着，只要一家三口始终牵着小手，就都是快乐。吃的住的玩的钱都是她花的，我的意见就是不要太贵的不要太贵的不要太贵的……她笑说不花你的钱心疼啥？他爸赶紧掏出手机掏出卡，花我的花我的花我的！

乡下人好不容易进回京城是一定要串串亲戚的，进村骚扰一下她干娘，有空拜访一下亲友故旧，叙叙久别的情，插插打诨的科，各有各的滋味和收获——这一趟探亲之旅，Perfect！

我们大概率会在假期结束前一天回来，第一个理由还是和去时一样，避开高速拥堵，另外也是给她留出一天时间来休整，别被我们折腾得人困马乏的去工作。活了半辈子了，这点事不能不懂，心里再不舍得也要明白一切美好不可用尽，留一点念想，留一点空间，是彼此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洒泪而别吧，有点俗套。问题是不洒也忍不了，临别前一抱她我就丢盔卸甲了。车轮转动，渐行渐远，我感觉自己把心丢下了，把魂也落下了。须得出了她的地盘，才能止住哽咽，抹一把眼泪，擤一把鼻涕，看无尽的旷野上村庄、树木、庄稼一闪而过，看远远近近的云在天空飘着，心胸才会舒展开来，心和魂才能收转回我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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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如果她不回来的话，如果我们也不进京的话，我们或许会事先约定个地点，然后双向奔赴。

地点有可能是西安。她曾经去过，但浅尝辄止，觉得很有必要细细咂摸一下。她爸也去过多次，因为工作。文艺女中年对十三朝古都神往已久，却不曾踏足，心有遗憾。

一家三口还是要牵着小手，一块去逛逛博物馆，看看兵马俑，登上古城墙，游游不夜城。在大小雁塔上遥望钟楼鼓楼，边吃着羊肉泡馍喝着biangbiang面听听嘹亮的秦腔吼……古风今韵，尽收心底，美得增怂咧。

或者是杭州，人间天堂啊，上一次三口之游没来得及到访，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补上。春末夏初，“和风熏，杨柳轻，郁郁青山江水平，笑语满香径”，西湖风景区是一定要去的。到灵隐寺一探“仙灵所隐”的奇幽，到西溪领略“一曲溪流一曲烟”的优美意境。登登天目山，走走清河坊，去良渚古城探寻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脉络，和相识良久却素未谋面的老友品一盏新茶，互相依偎着又哭又笑一场……简直毛漂亮。

或者去成都体会慢生活，虽然耐不得辣，还有红糖糍粑和冰粉来中和，更重要的是也有相知的老友在那里，可以当面学一学四川话了。

再或者去厦门吧，从小时候听张暴默的《鼓浪屿之波》就向往的地方。还有大连，还有遥远的新疆……

想去的地方很多，我贪心地想要和他俩一起走遍，厚着脸皮能赖就多赖一点。如果开车就她爸开车，她导航指路，我就坐在后座上絮絮叨叨吃吃喝喝。如果不开车他俩就是行动的人肉导航，我只管被他们牵着手，随便走到哪里去，幸福的像来福一样。

我不在意去了哪里，我只在意和你们在一起。这一趟亲情之旅，爱意一定比美景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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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一切正常的状态下，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我假想的团圆、探望和旅行。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

窗外是暮春丰腴旳浓绿，蔷薇的明媚也到了末尾，在心怀思念的人眼里弥漫着淡淡的轻愁和忧伤。原本我们以及许多家庭的父母儿女应该在一起的时刻，也只好守着各自的窗口过自己的假期生活。遗憾只能够幻想，肉身却不能抵达，心里恨恨又狠狠地发誓——

等疫情结束，谁也拦不住我！

祈祷疫情尽快消弭，期待生活早日回归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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