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做了三天劳务工(上)

“雨中木槿:

七零后,原名付娟,

江苏徐州人,现居常州。

常于生活间隙里,用文字记录点滴。

热爱草木,想成为植物中的一员。”

我做了三天劳务工

文/雨中木槿

整天巴望退休,幻想退休后的生活多么自由而浪漫。

去年十一月份,我,终于退休了。

却又不能接受银行卡上突然变得小几倍的阿拉伯数字。

这才发现,原来,我也重财。

在家修整半月,看到朋友圈中介招工启事,条件符合,待遇可观,立马报名开启退休后劳务工之涯。

中介的门市不在我所住镇上,得早起骑二十分钟单车抵达。

第一天因为初次,去得比较早,十二月份的天亮得晚,再有雾霾,路上清冷,天色灰蒙,事实境况悲凉而孤单,一想到又可以工作赚钱,内心仿佛养了人间四月天。

不费力气找到中介门市,门已开,一位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檀紫色办公桌前悠然品茶,一丝不乱的分头,洁净的脸庞,轮廓清晰,气质很像是写字楼里的白领,干练,庄重,透着十足的亲和力,留给我极好的印象。

我拒绝他热情邀请我进屋坐着等车,站在店门口看身边的风景,这是我从未改变的习惯,无论到哪里我热衷于察看周围的景致。

隔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便是小公园,公园里都是常青树木,看不出季节的特征,像会装的人,看不清真面目。

站在路边的几棵银杏树,在这仄人的环境里,挑着些黄叶,来一阵风,灿黄的小叶轻盈落下,像夜间无数萤火虫,映亮了雾蒙蒙的闹区清晨,看得我入神了。

时间被清澈的银杏树填满,等待变得很美,时间过得很快,一茬又一茬的男男女女做劳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做工的事,我边看着明亮的银杏树,用心听着她们的谈话,只觉得很新鲜。

深深感受到,他们普通,做着最普通的工作,拿最少的工钱,有着积极的,热气腾腾的,热爱生活的精神气。

我将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了。

我想过马路那边捡一片银杏叶玩玩时,皮夹克男子指着一辆从街那头驶来的面包车:“去医疗器材厂的快上!”

车还没停稳,好几个人已经熟练地钻进车,我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蜂蛹,最后挤上去,挤个位子坐下。

小小的面包车,塞了九个人。

她们都是长期做劳务工,彼此很熟,不闲地唠嗑。

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生得又漂亮,她很活跃,话多,似乎处事做事老练,有一套谋生经验。

她目光发亮,语气坚定:“我一定坚持到春节,拿到五千块钱年终奖,我就是冲奖金去。”

话音里听得出,她是哪里有活哪里干,好干就干,不好干走人再换,干什么都是得心应手。

看着她神采奕奕,青春焕发的样子,我想: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为啥不找个正式工做呢?

我大抵理解这种人,喜欢自由,受不得约束吧。

涨姿势的图片

约半小时,到达所去的工厂。

通过一番简单的手续,开始入职。

各地大批的劳务工,像一群卖出去的猪,一位戴眼镜,样子斯文清秀的领导,在前面挥舞手臂吆喝着:“都到大厅开会,排好队!”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干部撵着:“不要说话,快点排好队!”

我觉得我当时就是一头猪,被赶着跟在黑压压的人群后,进了猪圈。

队排好了,领导迟迟不开话,大家都在小声说着话,惴惴不安地等待领导。

秩序井然,看来都经历打工生涯,有纪律意识。

等了好久,不见领导人影,大家不耐烦了,开始交头接耳。

我静静地等待着,开始偷偷地观察前面的女子。

她离我很近,能闻到她身上脂粉的香味。她低头看手机,脖子后露出银质的铃铛,真是有趣。我一惊,似乎是亲眼目睹哪部电视剧女主人,戴着祖传的银锁,有着曲折的身世之谜。

平时只看过人家戴金项链,玉佩,时装饰品,这种古意经典的银铃铛,头一回见到,好奇死了。

女子依旧低头看手机,我能非常应心地看到铃铛的细节,心形,琢有精细的花纹,纹路磨地光溜,泛着纯白的光,文痕里,积着旧旧的祖母绿,这是纯银特有的锈,带着厚重的时光味道。

我还要再细看这古旧的铃铛,女子抬起头转身把手机摆到我眼皮底:“你看看,我来做临时工,老公发消息来不相信,以为搭男人去了。”

我被女子的言语举动搞懵了,哪有这么相信陌生人的。

我并没看她手机,注意看她,一脸脂粉,眉毛不是柳叶也不是桃叶,是杏叶,两大块。整个人与脖子上的铃铛背道而驰,我有点为精致的银铃铛抱屈了。

女子早就熟识我般,搂着我,欲要说什么,戴眼镜的领导站到队前,开始拉开腔说话。

这是医疗器材厂,生产新冠年头必不可少的棉签。全封闭式无尘恒温车间,可想而知工人进出有多麻烦。

会结束,各车间负责人来队前挑人。

大家都面色忐忑,又充满期待,渴望被好的车间相中。

我年纪大最后才被挑走。

先在车间外把外衣脱掉,扔在一张桌子上。进车间第一道门换上工服,戴口罩,戴帽子。

换好了,再排队,领导一个个检查穿戴合格与否。

大家都以最好的姿势静立,迎接检阅,开启新的打工模式。

突然眼镜领导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阴冷:“你的帽子呢?”

大家都看向手指的人。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喏喏地:“我没帽子!”

眼镜斜眼瞅命令她:“把工作服脱了出去拿帽子!”

不一会儿,女孩抱着工作服和帽子慌张地进来。

“怎么工作服不穿就进来了?这是医疗器材,细菌带进来还得了?”眼镜更加严厉了。

在人群前女孩慌忙套工作服。

大家都盯着女孩看。

乌黑浓密的短发,打结,无光泽,像一顶脏兮兮的帽子卡在胖嘟嘟的脸之上。本是洁白的毛衣,黄歪歪的,起连绵不绝的球,还盯着饭渣;黑色的卫裤,沾满白色的碎霄,块块脏痕,像是菜汤弄的,大概一个冬天没换洗

不堪看,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邋遢的女孩,还有如此贫穷落后的年轻人。

悲哀,怜悯。

她把工作服披在身上揉来揉去,就是穿不好。

眼镜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鄙视与怒气:“你连工作都不会穿还能干什么?”

有好心人帮着她穿上,整装好,一群人走进第二个门,洗手消毒,经过大约四五个门,进得车间。

然后又被每个车间领导认领一番。

工作环境干净整洁,没得说。活计太简单,谁都可做。就是把棉签丢模子里,机器包装封口。但必得手脚麻利,跟得上机器速度,拼手快。

每台机器六人一组。

刚开始机器马力小,熟手后,慢慢调快,越来越快。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隙,埋头全力以赴。我还是能应付得了的,可以胜任。

中午吃饭半小时,从车间出去,换衣服,再到食堂,再排队,大约得十几分钟。急忙吃了饭,跑着去卫生间,还得排队,实在不适应这节奏,简直像劳改犯生活。

开始打退堂鼓。

但得坚持七天才能拿到工钱,必须咬紧牙关坚持。

第二天,又被猪一样拉进工厂。

短暂的合作,六个人同是天涯落人,很快熟悉,热活起来。

我身边的和对面的两女子话多,很活跃。

虽口罩,工作服把人包得很严,我能认出来对面女子就是戴纯银铃铛那个。我身旁的女子,露出半截描眉画影的眉眼,看得出很时尚。

铃铛女时不时挑起话头。

趁着机器运转出毛病,掏出手机打开屏幕,举起来对着每个人炫耀地晃:“你看,这是我老公,比我小十二岁!”

屏幕上英俊的小鲜肉晃入人眼,像熟悉的某个青春偶像。

身边的美眉哈哈大笑:“哈哈。那不是电影演员吗?是你老公?”

穿粉色工服的管理人员看了我们一眼,把机器速度调得更快了。

整个工作期间,铃铛女不停地说老公。有时不吱声,美眉会挑逗让她继续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你老公年轻又帅,你也得打扮自己啊,看好了!”

她头一仰回答:“我老公一家人都说我像十八!”

大家哄堂大笑。

我真是可惜的那精美古典的铃铛,配这么没心没肺的主人。

粉色工服的管理人员过来瞅了瞅,又把机器速度调快。

大家竭尽全力,跟机器拼速度。铃铛女又自言自语:“哎,俺家那口子,等着俺赚钱给他花!”

美眉哈哈大笑:“这样的老公还要他干嘛?”

大家一起附和。

她又扯到她离过婚……

因为铃铛女,单调的工作倒也不乏味了。

偶尔大家交流到原来做什么,家庭状况等。

美眉耳际大耳环随着脑袋晃动:“我和我老公原来开厂,我还是共产党员来!”

六个人里,美眉有着近乎宏伟的气场,无形中成了这个小组的首领。

午饭的时候,脱了工服美眉拉着我嘴巴甜甜:“大姐,走,一起吃饭去!”

我这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约三十七八岁,皮肤不太好,涂着一层底粉,脑袋一圈盘着麻花小辫子,弄得像出席隆重的舞会。

我闻着她身上紫罗兰香水味,感受着她浑身滚淌的潮流气息,并肩出了车间。

一文质彬彬的男子,早就拿着高档的皮草外套恭敬地候在门口,迎着美眉深情款款地展开衣服给她穿上,像是王子对公主。

她嗲嗲地,像小女孩,娇滴滴扯长音韵扑进男人怀里:“老——公!”

男子搂着她,小鸟依人般走向食堂。

吃饭时,她眉飞色舞跟男子说叨铃铛女的事。

我只记得我顺着她的话插了一句:“要找情人,找被包养的别来上班。”

当时男子正往口中夹菜,猛然一愣,发呆几秒看我,那眼神像我在说他,美眉当时也有微妙的色变。

我感到自己说中了什么,又没弄清楚中了啥。

饭后,美眉排队上洗手间,我急性子没耐心排队,干脆不去。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我先去车间了!”

她眼神怪怪地盯着自己手臂,是我拉过的地方,皮草的毛雪白柔软,泛着咄咄逼人的高贵气,让人不敢碰也不忍碰。我吸了口冷气,自省俗了?低下了?

六个人越来越熟,话题越来越多,我是极少参与进去,我听着,也有意思。

整个话起,不是美眉先引起来,就是铃铛女。

美眉拿铃铛女打趣。铃铛女愿意被打。都是围着铃铛女“老牛吃嫩草”这个话题,惹得啼笑皆非。

期间男子偶尔会过来帮美眉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拆袋子。美眉总是嗲嗲叫老公,恩爱不得了。

下午时,美眉接到电话,开始坐立不安。

说是儿子在上海读书,门卫是她老乡,把孩子放出校园,一天没回学校,老师在找。

因为是流水线根本无法停下来打电话处理事情,她干着急。

可她那个含情脉脉的老公是干杂活的,有时间打电话处理此事,孩子的事却像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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