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一定很美

她坐在餐馆靠门的一扇窗户前,眼神发呆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

在这之前疫情都是手机里其他遥远城市的事,而现在她所居的这座城,疫情说来就突如其来了。

一纸封城的命令,排山倒海,她的餐馆也在被封之列,不得再继续营业。

本来餐馆的生意,从两年多前闹疫情开始就时好时坏,每天的那点流水勉强可以糊口度日。

而至于开店之初投资的那二十几万,就甭提了。

不去想则已,一去想满脑子都是游离不停的头疼。有时候恨不得干脆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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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是靠一句话 “怎么也得撑下去”,在苦苦地坚持着……

因为自从十七岁那年,从家里负气出走以后,她就一直被现实啪啪地打脸,脸打肿了,疼到麻木,然后再交给时间,慢慢消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先是本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初恋男友,在跟她相处了两年半之后,似乎是义无反顾地就回老家跟另外一个女孩儿结婚了。而他们之间的故事,包括那些卿卿我我、抵死缠绵,甚至山盟海誓,仿佛一时间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然后是她四处打工、受累、受气,被老板或地痞骚扰;不甘心地从一个厂子换到另外一个厂子,从一家饭店换到另外一家饭店;最后是跟了现在这个离过一次婚的厨师老公。

俩人从摆街边摊小吃,每天被城管追开始,一步一步积蓄到终于开了自己的餐馆。

本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安安定定的过下去,哪怕累一点、苦一点,都无所谓了,日子总算能有个盼头儿。

俩人也可以心照不宣,或者叫“谁也别嫌谁”将就苟且着相互依靠下去。

谁知,一年前老公因为跟几个来餐馆闹事的街头小混混动了手,防卫过当,被判入狱三年。

老公临走时说:“找个厨子,继续把这个饭店开下去,等着我回来,千万不能关。”

老公人还算不赖,除了脾气暴躁一点,基本上也没别的不好,终究能算个负责任,也知冷知热的人。至于他离婚的原因,她也早打听过,或者说干脆就那么相信了。主要的原因不在他,是他前妻瞧不起他,另谋高枝去了。

虽说最后的结果,是他前妻被一个传销头子骗了,几番来找他痛哭流涕、悔过,想跟他复合。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了。

她知道,他是把这个饭店当作自己的命的。因为那是他们整整六年,风里来、雨里去,摆小吃摊,一碗一碗酸辣粉卖出来的、麻辣烫一根签子、一根签子搭起来的……

母亲当初死活不同意她嫁给这个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他给母亲跪下来,保证三年之内挣够二十万,开一个自己的、像样的饭店,然后再谈婚论嫁,并且在这三年之内,她和母亲随时都可以反悔。母亲才勉强答应的。

到了第二个年头儿的时候,母亲来看望过他们一次,那时正值冬天,他们俩人在街边上摆小吃摊,脸都冻得发紫,手也冻得有了裂伤,母亲看着他们这个样子,眼圈红了好久。

当时,老公努力地对母亲笑着说:“阿姨,别瞧不起我们这小吃摊,我们一年能挣十多万呢。也许用不了三年,我们就能开一个像样点的饭店。到时候,小玲绝对不会再跟着我受罪了……”

老公还给母亲看了当时他们十几万的存单照片。

就是最后这句话,把母亲说掉泪了,也说动心了。

快过年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手里存的十几万,再加上原来他手里的一些存款,交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基本也就花光了。婚礼举行完毕,母亲临回去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个三万块钱的存折,说:“别让他知道,你自己留个救急的钱。”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像从山上不停滚落的石头……

结婚买房,钱基本花光了,开饭店的钱就没了,他们有信心再挣。三两年,还是能挣出来的。

他们自然也又受了很多累、很多苦,但他们觉得只要能实现愿望,累也值了,苦也值了……

饭店开张的时候,她把母亲接来了,母亲很高兴。她也觉得高兴,因为可以让母亲欣慰了,她没找错人。

但是,母亲在高兴之余,脸上却总透露着那么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忧郁。

直到后来,她为此而后悔,后悔自己不能光顾着开饭店,忙饭店的事,而忽略了对母亲的在意和关心。

母亲在她饭店开张半年后,住进医院。

尽管母亲一直坚持:不治了。反正怎么也是治不好的病。

母亲的食道癌已进入晚期。

手术到底在母亲的坚持下,没有做。

母亲在做了几次化疗以后,走了。

母亲临走的时候,差不多都说不出怎么话来了。但母亲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几句话:

母亲说,玲啊,别记恨妈,妈没怎么上过学,一辈子就是农村妇女,那一年不该让你不接着把高中读完,哪怕是个职高呢,我后来听说职高也能考大学呢。也怪我当初糊涂,只认为你是在学校捣乱,不好好学,没细听你说,是你先挨的欺负……

“妈,别说了,也怪我当时小,不懂事,太任性。”

“玲啊,你这些在外面打工,肯定受了不少苦,不少累,不少委屈,妈虽然不知道,但能感觉到。能过到今天,你挺不易的。世界上,哪儿好,千好万好,也不如家好。你现在有家了,也有生意了,妈心里踏实了。这世界上没那么多挣大钱,挣快钱的路,还是平凡人多,咱就是平凡人,踏踏实实的,卖力气,挣钱,路走得坦一点……”

“恩,妈,记住了。”

“炕头上箱子底下压着有个存折,有五万块钱。你拿着,遇到难处的时候,用。”

“妈,你怎么不早说,那是你救命的钱!”

“人老了,命就不值钱了。你们还年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难就是妈难,你难,妈比你还难受。”

“玲,你这最后一步选对了,志诚是个不错的人,能好好跟人家过一辈子就过一辈子吧。”

“玲啊,妈走了。别哭得太多,没用……”

 

如今,这饭店的状况,眼下这疫情,真是让她头发都愁白了。想给妈说个话儿,都不能了。

妈去哪儿了呢?

妈去的那个地方,好不好呢?

妈应该去的是天堂吧,就凭她那么对她的女儿。

妈去的一定是天堂。

“我想天堂一定很美

妈妈才会一去不回

如果天堂真的很美

我也希望妈妈不要再回

怕你看到历经沧桑的我

会掉眼泪……”

她在手机里刷到这首歌的时候,一下子就把自己哭成个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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