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爸爸希望你远嫁

单元楼门口贴了一张鲜红告示。

“各位亲邻：本单元12楼东户定于4月16日办喜事，小女出嫁。当天来往人比较多，使用电梯频繁，给各位亲邻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谢谢大家的支持！”

人们看着这张告示，都有些愣神，互相笑着说：“这个老张总算开窍了！”

“是呀，怪不得这两天看见老张穿精神了，再不每天都穿着他那件古董似的破夹克了。”

“是呀！老张是谁呀。谁能跟老张比？买棵芹菜恨不得把叶儿都给人家掐光了。哈哈、哈哈……”

“不过，老张这回总算去了块心病！”

“恩，是去了块心病。闺女都三十几的人了，早该嫁人了。”

“恩，闺女那么好，要不早就嫁人了。这事儿就全耽误在老张身上了！行了，这回，松心了。”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老张这是真去了心病，还是添心病呀？哈哈、哈哈……

老张两口子赶上计划生育最紧的时候，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家里虽然都是普通的职工家庭，但却从小把闺女视为掌上明珠的。尤其老张。

人们到现在还记得，多年前，在楼下看孩子的不是老头儿、老太太、年轻妇女，而一会儿抱着、一会背着闺女的，就老张一个大老爷们儿。

人们都嘲笑老张是“超级奶爸”。

老张则不以为然，“奶爸就奶爸，咱除了没奶，啥都能干，不比你们带得差！”老张还挺骄傲。

也确实，老张把闺女带得非常好，没尿过一次裤子、脸上没有一滴口水，小辫儿每天梳得贼好看，小衣服、小鞋子，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不比哪个女的带娃带得差。

女儿也争气，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三好学生，考上了医科大学。

大学毕业后，女儿到本市一家三甲医院上班，工作体面，收入不错。老张的打算，是在本市为闺女物色一个好对象，寻一个好人家。这样女儿离家不远，有什么事能多个照应。

老张把这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也准备的好好的。

可是女儿跟他却不在一个频道上。

女儿在大学时交了个男朋友。男朋友家是天津的，毕业后进了当地一家知名的大医院。而老张的女儿所学的专业，那个医院没这个缺口，如果选择留在天津，只能去私人医院。

老张女儿当初也是想留在天津的，哪怕是私人医院，年轻人就是这样，眼里只有爱情。

可是老张不同意，在老张眼里“私立医院不靠谱，说完蛋就完蛋”，女儿要是去了那里，就是个临时工。

其实最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老张怕“女婿在知名大医院，闺女在私人小医院”，将来会受气。老张是过来人，他明白小孩儿们想的都不现实，也不周全。

所以，老张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是老辈儿的规矩，可现在比那会儿更厉害，女的也有文化，也能挣钱养家，独当一面。也怕入错行，你要是去私立医院，将来就会有危险。到时候，你既嫁错了郎，又入错了行，你说你叫我们怎么办。到时候找卖后悔药的都找不着！

老张还说，咱先进公立医院，将来就是再调动，也好调动，绝对不能把起点搞低了。反正离天津也没那么远，往后通了高铁，顶多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你们两个要是真好，终究会走到一起。

其实，老张没说那么明，老张就是希望女儿的男朋友能到他这边来工作。

再说，他也早打听清了，男方那边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也就是个城市平民。一家人到现在还挤在六十多平米的“老破小”里。要是女儿去了有没有房子，买房子还要还房贷，那女儿的日子可就苦了。

老张相信，时间会慢慢解决一些问题，人也总会慢慢长大，成熟现实起来。女儿虽然说现在有点小不痛快，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这个当爸的是为她好。

这天下哪个爸，不为自己闺女好呢？

可是，现实的结果是，闺女三天两头往天津跑，那小子也三天两头往衡水跑。挣的那点钱，全花在车费上了。

闺女每次要去，老张都拉着个脸，那小子每次来，他也拉着个脸。

他就是想把他们“拉”黄了，好让一切按他的计划来。

老张的计划就是：在本市为闺女物色一个好对象，寻一个好人家。这样女儿离家不远，有什么事能多个照应。

老张也没错。

但闺女也没错。

错的是，他们想的不一样。

男方提出“谈婚论嫁”，要求闺女辞职去天津。老张坚持让男方到衡水来。结果双方都不同意。

但两个孩子又不愿意散伙。于是他们之间“战争”就变成了长期的“拉锯战”。这一长期就长期了六七年。老张两口子也愁啊，苦口婆心的劝，到最后沉默地冷战。

老张的闺女，甚至闹过不回家了，先是去住宾馆，再就是在外面租房。

闺女眼看也都三十好几了。

那阵子，老张愁得头发都白了，跟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每天嘬着个牙花，愁得脸好像都是肿的……

最终妥协的还是老张。老张女儿还是嫁给了天津那个小伙儿。

人们问，老张就说“在天津买房了。工作的事、先这样，闺女明年考研，考到天津去。”

我们几个平时跟老张不错的，都随了礼。婚礼办两场，在衡水办一场，在天津办一场。

这天，老张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了，浩大的婚车队伍开到单元楼前来，婚庆公司按照步骤一项一项地进行着各种内容。老张也穿了新衣，戴着“父亲”的胸花，可脸上的笑总是不那么自然。

女儿穿着火红火红的嫁衣，上车的那一刻，回头叫了一声“爸”。就是那一声“爸”，一下子把老张叫出了眼泪，连忙躲过身去，装作去上厕所……

热热闹闹的队伍渐渐驶出小区，老张也上了接亲的队伍，直奔婚宴现场。

婚宴大厅，张灯结彩，富丽堂皇，是本市最贵、最高规格的，老张说，这钱是自己出的，不用男方一分钱。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她一回，就得像个样子。

仪式开始前，老张悄悄把司仪拉到一边口气生硬、几乎是命令般地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花活儿，我也参加过不少婚宴，但有一条你给我们去了，就是那什么父母孩子拥抱什么的，我不管别人家嘛样，但我们家的不要这一项！否则，别怪我最后不给你结账。也许你的词儿早都背熟了，但你记着点，我们就是不要这一条，不要什么拥抱拥抱什么的……”

婚礼司仪大眼儿瞪小眼儿，一头雾水，迷惑不解地看着老张这个怪老头儿，但看着老张一脸严肃坚定的样子，只好唯唯诺诺地说“好，叔，知道，咱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你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

放音乐，展照片，问经历，逗乐子，司仪一项一项像说相声似地按照程式化的表演进行着……

到了敬酒，给红包，改口这一项，老张明显有些紧张，不时地拿眼色盯那司仪几眼，那司仪也警惕地回视老张的眼神，告诉他“别担心，忘不了！”

果然没有这一项。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给红包的这一刻，老张的女儿提着嫁衣走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老张，低声地一声声地叫着“爸，爸，谢谢你，爸……”

女儿满眼都是泪花儿……

老张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准备，忙说：“别、别、别闺女，今天是你出门的好日子，不能掉泪，不能掉泪，不能掉泪……”

老张极力地劝着闺女，不让闺女掉泪，可是自己眼里的泪花子却一下子哗哗地掉个不停……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今生的小棉袄，可是上辈子的事不知道，只有这辈子父女一场。

自己的女儿，就是不管你长得丑不丑，他都视你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儿；不管你聪明不聪明，他都认为你是这天下最好的；不管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嫌弃你，唯有他从来没有一丝嫌弃你。不管最后，你嫁的那个人，他喜欢不喜欢，他都会委屈自己，而成全你。

因为那是你喜欢的，还有什么比你喜欢更重要呢，在他的心里，没有比“是你喜欢的”更重要！

这份“重要”，也可以让他妥协自己的全部。

如果你嫁对了，他为你高兴；如果你嫁的不对，将来的日子过的不好，他会难过一辈子！

因为那个人，是你的爸爸……

晚上，老张又叫了我们几个相熟的，在一家小酒馆答谢，老张说，在天津的房，钱他掏了一半，没贷款买。我们取笑老张说“你亲家可高兴了！捡大便宜了。你是天下最傻的老丈人，哈哈……”

老张喝一口酒，苦笑道：“傻就傻吧，谁叫咱就这么一个闺女呢。”

人们都懂了，人们就纷纷举杯，敬老张：“来，老张，再喝一个，祝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

酒喝干，又有人说了句“老张，明天给你抱回个大外孙子来，你就不傻了，哈哈……”

老张笑了，脸上的笑容持续了好久，到最后，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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