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曾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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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上了大学之后，听到寝室里来自上海的L和来自广西的Y跟家里打电话时的震撼，“啊哈，原来可以这样和家里人说话！原来可以撒娇达到目的！”。

可是我依然不会。

提到撒娇，在我的字典里，就是假定自己是弱势的一方，柔弱地请求强势的一方体谅和帮助自己，进而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然而我的记忆里跟撒娇有关的部分是一片空白，唯一的一个细节似乎是这样。在那条从姑婆家回到我们自己家的小路上，我央求妈一件什么事，我妈厉声打断我，让我好好说话，正常说话，以后不许用那种语调说话。我不太理解，但从那时候开始，就告诉自己，要正常说话。

在情感表达方面，我们整个大家族都内敛而深沉。在家里，爆发冲突次数最多的人，非我莫属。因为即便我不管怎么努力地去做到成为一个“乖孩子”，不让爸妈操心，但我妈仍然还是能找到不顺心顺意的点，透过这个点否定我的其他努力。

每当她说我哪里做得不好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高兴。但是如果她没有接下来继续点我不高兴这个点的话，其实我也就说服自己翻篇了。但是她一定会迅速地指出我因为她说我所以不高兴了，摆脸色了……然后接下来一定是我愤怒地离开，到自己的房间里生气，一般都在想着如何离家出走，如何逃离这个家…….

妈一定在楼下絮絮叨叨，说这个孩子如何不听话。这种情况会持续一段时间，很别扭，但是过了就过了，我总希望我妈能跟我就之前的问题聊一聊，但是从来没有。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似的。这样循环，直到过几天又爆发下一轮冲突。

直到初中，学了点思想政治课，开始调节控制自己的情绪，前面那个恶性循环才比较少出现。但如今想来，也并非家里的沟通模式迅速变好了，而只是我比以往更努力表现了。努力表现得乖巧，表现得无可挑剔。但这样做，需要我付出很多，隐藏很多，我是为了爸妈的表扬、认可，才去做一些本来不愿意做的事。并非我真的愿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和小伙伴们一起疯玩，而不是花一个下午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

然后就是到了外省上大学，见识了更大的世界之后。才知道原来很多家庭里的相处模式真的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的。父母们宠着孩子，恨不得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孩子。彼此坦诚交流，说出心里的想法。

这让我反思，在我们农村里的绝大多数家庭，是没有交心和交流这种概念的。父母们的文化程度也普遍不高，能坚持供子女读书，能把一家人的生活过好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管教孩子也强调约束和行为不越矩。孩子心里想什么，不那么重要，想太多，那就是矫情了。

所以一直以来，我一直也没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爱。进入亲密关系以后，出现了问题冲突，我总想糊弄过去，冷处理，然后就能翻篇了吧。但是当时还是男朋友的队友一定会拉着我把问题沟通清楚，确定彼此的想法，以后再碰到类似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更好地应对之后，这件事才能算真的翻篇。

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们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要说爱，对于孩子的爱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总会有自己精力不济的时候，那些时候，会有感觉带小孩子怎么这么不容易，也才会感念父母年轻时到底如何把那么磨人的我一点点养大？

奇怪的是，有了孙辈之后的父母，却总能把爱和喜欢挂在嘴边。不管是爸还是妈，对待孙辈，总是欢喜地抱着，嘴里念着“宝贝好，宝贝乖”。我不由地想，那些我们都还小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曾经如此温柔慈爱地对待我们？

老妈的回复是“那时候忙着干农活，哪有这闲心？”

所以终究还是因为那时候的生活太过于艰难，求生存都不容易，自然也就没法给予更多。但在父母辈的眼里和心里，他们已经给了我们全部和所有，哪怕我们这些家伙并不这样想。

这些年由武老师刮起的“原生家庭”旋风，直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探索过去，一定不是为了声讨和责怪，而是为了看清楚，搞明白。过去已经过去，我们能改变的，永远只有未来。那时候农村里的生活条件是有限的，但父母辈努力给了我们最好的，哪怕对比之后会发现不够好。那些不曾说的话，比如爱，父母辈一直都用行动在表示。哪怕他们的方式不那么恰当。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延续了这样的内敛与深沉。但还是有改变的，那些父母辈们不曾说的话，那些我不愿常常表达的话，我们统统转交给孩子们去说，让他们常常跟祖辈说“我们爱你哟”，让老人们心里多一些温暖和安定。

对了，帕弟有撒娇天赋，即便他是一个小男孩，也不妨碍他撒娇。也许只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男孩子不能撒娇”。那就让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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