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语:平平安安地活着吧

年年清明,又到清明。

二姑每次来上坟,都要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唠叨老半天。一头花白头发的二姑,也六十了,她就那么跪在坟前,像个孩子一样。

也许只有到了这里,她才能想起她曾是个孩子的那些事吧……

她也的确曾是个孩子,爷爷、奶奶的孩子,永远的孩子;唯一遗憾的是这世界上总要有生死:之前,她是爹娘跟前身后的那个懂事或不懂事的孩子,而现在她们隔在了两个世界,只剩下追思和怀念。

生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不易的,要流汗、要流泪,甚至要流血;而那些再也看不到的脸,再也握不住的手,怀念起来,竟也是能让人落泪的……

二姑的性格内向、木讷,平素里是个沉默寡语的人,唯有每年来上坟的时候,跪到爷爷、奶奶坟前,嘴里才有那么多的话。

今年清明倡导文明祭扫,不让烧纸钱,但二姑还是不知从哪里偷偷地买了一点,并不像往年那样明目张胆地拿在手里,而是穿了件旧羽绒服,把那两卷纸钱夹在胳膊里,带到了坟上。

天那么热了,二姑还穿着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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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纸钱的时候,怕烟火太大了,让人瞧见不好,二姑就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烧……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唠里唠叨:

“爹,娘!别怪呀,今年说不让烧纸,可是这哪行啊,活人要花钱,你们在那边也要花钱啊,我带了点儿来,少,你们先花着,等到下个节气的时候,我再给你送来。”

“家里都挺好的,人们都挺好的,孩子们也挺好的,别惦记!大哥脾气好多了,他年岁也大了,不像原先那样扰得四邻不安了,他身体挺壮实,放心吧。二哥也挺好的,脑血栓没什么大碍了,治疗及时,基本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小哥虽然一直身体赖,但也挺好,没什么大病找上身,他现在也挺好的,又添了个孙子,国家放开二胎,鼓励三胎,他如愿以偿了,整天抱着大孙子,合不拢嘴,打小吧,就数他身子赖,没想老了老了,就数他有福了……”

“我家里也都挺好的,俩闺女这几年的生意因为闹疫情虽然不像从前那么好了,但也能维持,难时候总会过去的,哪能光这样啊,她们还都年轻,日子长着呢。咱也操不上什么心,帮不上什么忙,一切全凭借她们自己吧,她们也都大了。二龙(姑父)呢,就一样,还是整天喝酒,但比从前喝的少了,烟他不抽,自求多福吧。小雪(小姑)前年做的手术,恢复得挺好,检查一切正常了,她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没黑下没白下地拼命挣钱了,她说想开了,想开了就好,人都要有个服老的时候。”

“爹,娘!就是大姐有点不好……”

说到这里,二姑眼圈一红,泪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大姐脑梗、老年痴呆、抑郁症,都找上她了,她现在路都走不利索了,脑子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精神好的时候也能认人。上次去看她,看她脸上、胳膊上磕破了好几块……”

说到这里,二姑又抬起袄袖子抹了抹眼泪……

“爹,娘!你们在那边也都要好好的,该花花、该吃吃、该喝喝,别难为自个,你们都难为自个儿一辈子了!”

“爹、娘……”二姑还想说什么,好像又忘记说什么了。

那小小的两卷纸钱烧完了,二姑捧了两把坟前的土,把那些纸灰埋好,站起身来,把墓碑前摆的那几样供品分别双手向高处举了举:

两个苹果、几块蛋糕、还有一小玻璃杯白酒,是装在一个饮料瓶里带来的,应该是从姑父的酒瓶子里倒的,也不敢多倒,怕姑父不高兴。

爷爷生前累了、烦了,或者有什么高兴事儿,也喜欢喝两杯。

二姑把那几块蛋糕用手掰碎,撒在坟上,奶奶生前一辈子都爱吃个甜食。

二姑把那两个苹果塞进兜里。最后念一句:“爹、娘,保佑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吧。”又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转身离去。

春风里,阳光那么好,二姑那么安静,看上去又是那个沉默寡语的人了。

因为,二姑把她想给爹娘说的话,都说了……

跟在二姑的身后,我一时间也想了很多:

也许父母最希望孩子这辈子办成的一件大事,就是平平安安地活着吧。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风风光光,与这件事比起来,可能都显得次要吧。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真的是很难的……

每个人细想起来,一切都会历历在目,父母在什么时候最着急啊?就是你发烧了,生病了,或者受伤害的时候;父亲什么时候最难过啊,就是你遇到难处、遇到危险的时候;父母什么时候最安心啊,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时候。

都平平安安地活着吧,好好地活着吧!那才是最大的福气与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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