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一缕清风作弦

夏天的一个上午，九岁的小吉坐在村旁的小河边，把一双脚放在河水里，河水清凉，惬意极了。

河水从他的脚下向左边流过去，绕了个弯，延伸向远处一大片稻田，河岸边高高低低的柳树、槐树和其他小吉叫不上名字的树，密密麻麻地形成一片绿荫，小吉就坐在一棵高大榆树的脚下。

通向村外的土路上，驶来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在河对面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他们冲着田野、绿树兴奋地大喊大叫，举起相机不停地拍照，一会儿女的给男的拍，一会儿男的给女的拍，又用个架子把相机放在上面，两个人摆成各种姿势拍。

终于拍完了，男人又从车上拿下一件葫芦一样的东西来，锃亮锃亮的，小吉看见他把那东西粗的一头夹在下巴那儿，左手托着细的一头，右手拿着个弓一样的东西，在上面比划着。

忽然，小吉就听见一阵动听的音乐声传来，那么婉转，那么轻柔，从那好看的乐器里传出来，琴声飘呀飘，飘过稻田，飘过河面，从河面上迷蒙的水气上飘过来，从密密匝匝的树枝的缝隙中飘过来，飘到小吉的耳朵里。小吉觉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根轻轻的羽毛，在他的心上不停地搔呀搔，搔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可是又跳不出来，那种感觉奇怪极了。又好像有人给他的脑袋里蒙上一层雾，迷迷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晕倒了，眼前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只见到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吉好像睡醒了一样，绿树、稻田、河水，都回来了，可是那辆红色的汽车，那漂亮的乐器，以及那好听的琴声，都不见了。

从那时候开始，小吉的耳边总是会时不时就响起那好听的琴声，眼前总是能看到那漂亮的琴。

那天，小吉又来到河边，他站在大榆树边，看向河对岸，河对岸像往常一样，没有汽车、没有男人和女人，也没有琴。

静悄悄的。

不，不是静悄悄的，树林里有风的声音，有鸟儿的鸣叫，还有河水轻轻流动的声音。

小吉一边看着，一边听着。然后，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

他伸出左手，手掌轻轻地向上托起，脖子扭了扭，然后把头向左边倾斜了一点，一把透明的琴就被他夹在下巴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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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伸出右手，鸟儿们叽叽地叫着，它们叼来一张弓放到小吉的手里。一阵风吹动起小吉的头发，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倏地一下，扯住一股流过的清风，细细的一缕，发出银白色的光芒，轻轻地颤动，小吉将它的一头安在弓的一端，另一头安在另一端。

一段旋律轻轻地从琴弦上流出来，起初它缓慢、低沉，带着点儿犹豫，还带着点儿胆怯，但是它象小河里的水，在石缝里打着卷儿以后，忽然找到了泄出的孔道，欢快地向外流泻，它们欢笑着、蹦跳着、交汇着，嘈嘈切切，铮铮淙淙，涨成了一条又宽又大的河，哗哗地喧嚣、奔涌。

小吉感觉自己被淹在了这条音乐的河里。

从那以后，小吉就爱上了演奏，他一个人的演奏，他的琴声，不管时辰，不介意天气，只要有一丝丝风，就能弹奏起来。有时候，小吉跟着爷爷在田里干活累了，就会停下来，从身边轻轻吹过的风里扯来一缕。放学的时候，小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眼看着周围无边无际的麦田，就会扯一缕清风弹奏。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玩耍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小吉就会弹奏他自己的音乐。

用扯来的清风作弦，每一天甚至每个时辰的琴声都不一样。早晨的琴声，轻柔舒缓，带着一点儿微微的凉意，有湿湿的泥土的味道，有小虫子在草丛里蹦跳的声音，还有草丛上露珠滑落的声音。而傍晚呢，风的琴弦从西边的天上带来落日映照下满天的霞霓，绚烂、热烈、灿若云锦、热烈如火，小吉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照得红彤彤的，心被照得透亮透亮的。

春天里，小吉爱在村边的桃花林里，伸手在一簇盛开的桃花间，扯来一缕清风。琴声响起来的时候，桃树的枝桠轻轻地摇晃，有小小的花骨朵儿在黝黑的树枝上默默地暴出来，一朵一朵的桃花在他的身边次第开放，红的、粉的、白的，一片片、一群群，成了一片花海，他的头上、脚下、左右前后，全都是盛开的桃花，随着琴声不停地旋转飘扬，翩翩起舞。

夏天的雨中，空气是潮湿的，风也是潮湿的，小吉扯来的琴弦也是潮湿的。这时候的琴声，低低的、哑哑的，透着湿漉漉的气息，把雨丝儿一根一根地悬挂在小吉的周围，从他脚旁边的地面上，一直生长到天上去。小吉就听到有一个人，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跟他悄悄地讲着天上的秘密。

九月的琴弦，是一枝奇妙的画笔。在小吉的演奏中，琴声悠悠扬扬地在空中飘落，就变成了一枝大大的画笔，在大地上肆意作画。从稻田到小河边各种各样的树木，染画成浅黄、金黄、浅红、深红、碧绿、苍翠，一层一层，浓墨重彩，变幻无穷，直延伸向远远的天际，和湛蓝的天空紧紧相连。

其实，小吉最喜欢的是冬天的琴声，每到冬天小吉放寒假的时候，在城里上学的姐姐就回来了，再等到天气冷得不能再冷的时候，在城里打工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家里不再只有爷爷奶奶和小吉，小小的院子里，转个身就能碰到人，然后就会爆出一阵欢笑。

这时候，小吉的琴声，总是带着一蹦一跳按捺不住的欢欣，就像一只小兔子来到了草地上，一蹿一蹿地往前跳。琴声热乎乎的，小吉能感觉到有热气在自己的身边盈绕，带着爸爸和妈妈在厨房里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厨房里红烧肉的香味；还带着姐姐和家里的小狗奔跑时，一人一狗发出的欢快的叫声；还有爷爷慈祥平静的笑模样，把脸上的皱纹伸展开来，像一朵欢快的老菊花。

还有，奶奶总会在这时候在小吉的屁股上猛拍一掌：“傻小子又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吃饭！”

小吉就开心地停下自己的演奏，冲着红烧肉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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