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累吗?

她躺在病房里的靠门的一张病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内心里却翻江倒海,胡思乱想,忐忑不安,左右纠结……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纠结的了,上午把该签的各种告知书都签完了,只等着下午做手术。

她心里所想的,无非两点,一个是担心,一个是后悔。

担心的是,这样的手术虽然应该是没有成功、不成功一说的,但手术后的结果会怎样,还会不会复发,癌细胞会不会转移和扩散?如果不会,那就谢天谢地了!当然,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忧虑,手术后会留下一个怎样的疤?如果很难看,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毕竟切掉一个乳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件挺残忍的事……

可是,医生给的建议,这已是最好的办法,生命大于一切。

后悔的是,自己不该那么拼命、那么计较,更不应该生那些闲气。可是,在这世界上活着,哪一个又是不拼命、不计较,不生气的呢?

这样的人,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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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没有,无非是拼命的程度和方式不一样而已,计较的轻重不同而已;不生气、莫生气,那都是劝别人的话,能有几个是劝得了自己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又坐起身来,靠着墙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连呆也发不下去了,就干脆又从床上下来,在屋里溜达,也只不过到窗边去看一看,能有什么看的呢?医院里所能看到的风景,不是悲伤就是无常。她又从窗边回来,围着床转了两圈,又躺到床上去,一会儿又起来,来来回回地折腾,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丈夫回家做饭去了,只因她说的句“医院的饭不合口味”,其实她是心情忧郁,吃什么也没胃口,只不过是靠言语折腾一下、排解一下……

她看了看表,十一点半多了,丈夫应该快回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回来,他这个人呀,半辈子了,基本就是这个磨磨蹭蹭的样子,说不管用,吼也不管用,真是不知跟他生了多少气。你这里都火上房了,他那里却还是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有时候真恨不得抽他几鞭子,看他能不能疼得跳起来,或者扒了他的皮看看,他心里到底是着急不着急……

她正无聊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门开了,丈夫提着饭盒进来了。

她正想像往常那样抱怨他几句,但嘴还没张开,紧跟着就看见了后面尾随着进来的那个白发苍苍、一脸老年斑的面孔。她心里咯登了一下,眼睛同时也瞪大了……

“爸,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的同时,转移眼光看向丈夫,眼神里明显是责怪与恼火。她跟他说好的,不要对她爸说。

丈夫连忙解释说:“不是我告诉爸的,我也是刚在医院门口碰见的。”

爸眼里此刻已经涌满了晶莹闪动的东西,嘴唇不停地抖动,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也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妮儿,你咋不给个信儿呢?你个傻妮儿!我还是听回家走亲的小敏说的,说你这段时间没上班,住院了。我寻思着给你打个电话,但又怕你肯定跟我说,不让我来……”

“爸……”这时候,她眼里也涌满了泪水。

爸在老家的一所中学退休后,就一直在老家生活,母亲五年前在的时候,他就每天买菜、做饭,伺候她。母亲走了以后,她说过多次要接他来,但爸爸说不用了,爸爸喜爱书画,上了老年大学,跟一帮老同事、老朋友在一起,也挺乐呵的,她也就有点放心了。

可是如今爸七十九了,也快八十的人了,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女儿生病了,坐了汽车、倒火车,下了火车,倒汽车,七八百里地坐过来……

她有点怪来医院看她的好友小敏,不该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父亲。

可是冥冥之中,好像都是有感应的。

爸爸从衣兜里掏出好几张存单,还有一张卡,递给她说:“别怕,妮儿!”

她好像怎么也接不住那几张存单和那一张卡,那肯定是爸爸所有的积蓄和退休工资卡……

那仿佛有千斤重!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哽咽着:“爸,你累吗?坐那么远路的车……”

“不累,不累,挺好的!高铁,快,公交车上也都给我让座呢。不累,不累……”爸爸说。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好像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其实她心里想表达的是说:“爸爸,你真好!爸爸,你这么爱我。”

可是至亲的人之间,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她只能问他一句“爸,你累吗?”

爸说“不累”,爸怎么能说“累”呢,爸可能就是哪怕累了一辈子,在外面受了多少难、多少委屈,也不会在女儿面前说累、说苦的那个人。爸爸可能就是那个宁愿很累,但只要自己的女儿好就行的那个人。

爸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讲任何条件,也不计较任何回报,对女儿好的那个男人。无人可以替代。

爸拿来了他所有的钱,只想要他的女儿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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