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指

父亲身材不高,皮肤黝黑,而我小时候可能皮肤比较白,所以父亲的同事常常对他说:你家小子像他妈妈。每次有人这么说,父亲总是一把把我的手拉过去,然后得意地说道:不像我?你看他的手指头。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大拇指和他的大拇指并排放在一起。

这时候,我也总是把目光放到这并排放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根大拇指上,只见这两根手指,全都粗而且短,手指的指甲,全都呈扁平状,像两把短短的扇子,宽度远远大于长度,确实一模一样,而且与众不同。

父亲的手指,粗短有力,黝黑粗糙,看上去十分笨拙,其实颇为灵巧。我曾见过父亲一个人做过鸡糕、捆蹄、风鸡,甚至还自己做过松花蛋。不知道他从哪儿问来的方法,有一年自己吭哧吭哧在那忙活,把草木灰、稻壳以及其他一大堆东西,搞成烂泥状,把一个个鸭蛋裹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泥头泥脑的鸭蛋——这会儿应该叫它松花蛋了,取出剥去外面的泥壳和蛋壳,嗯,别说,不比买来的松花蛋差。

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会灌香肠,那时候做香肠十分麻烦,要用到一个漏斗状的工具,把买来洗好的小肠一头扎好,另一头套在这漏斗的嘴儿上,把剁好、拌好的肉馅从漏斗上塞进小肠,塞肉馅的活儿通常是父亲干,就见他用他那粗短有力的手指,用力把肉馅按进漏斗,再不断向前挤压,于是肉馅就从漏斗里挤进小肠,渐渐做成一根根又长又圆的香肠。我们就看着父母忙活,不多的几根香肠,往往要弄上大半天,因为洗小肠、拌肉馅,再到把肉馅灌进香肠,每一道工序都要耗费大量时间。直到现在每到过年,我们去菜场订制香肠,还叫“灌”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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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这些东西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主要还是那会儿经济条件差,能自己做的都尽量自己做。父亲还曾经干过木工活儿。我看他从人家借来锯子、斧子,就在门前的空地上,把木板架在凳子上,先用墨斗在木板上拉了一条线,然后就用他平常在讲台上写粉笔字的手,拿着锯子对准木板上的黑线,哧啦哧啦地锯起来,搞得一地锯屑。到现在,他做的东西早已不在了,但他锯木头的这一幕,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父亲喜欢捕鱼,所以常常织渔网,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拿着织梭,在丝线间来回穿梭,我常常在旁边傻傻地看,看他的手上下翻飞,渔网越来越长,但是小孩子没有耐心,看一会儿我就跑走玩儿去了。

有一次父亲去捕鱼,把我带着,那天运气极好,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捕了满满一瓷盆,父亲在瓷盆里放了满满一下子的水,把捕到的鱼——全都是活的,放在盆里,收工回家的时候麻烦了:一盆鱼,一张渔网,要拿回家。父亲问我,你能不能端得动这一盆鱼?我试了试,端不动——这一盆连水带鱼,怕不有十几斤重?他说,那你拎这渔网?我又试了试渔网,无可奈何地说:也拎不动。父亲郁闷:那怎么办?因为他没办法既拎渔网又端瓷盆。我说,要不你一只手拎渔网,另一只手和我一起端瓷盆?父亲说好!于是我两只手端着渔盆的一边,父亲一只手拎着渔网,另一只手端着渔盆的另一边,跟我抬着一起回了家。

回家的途中,我一边惭愧于自己力气弱小,一边在心里钦佩着父亲: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父亲的手指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他给我辅导学习的时候。大概在他眼里,那会儿的小学课程太简单,他因此十分不满,就给我额外开小灶,辅导我超进度学习,岂料他以为他的儿子是人中麒麟,实质上我资质驽钝,对于超进度的内容,总是难以领会,于是父亲愈教愈焦躁,只见他用他那粗短有力的手指,不停地在我面前的作业本上指指戳戳,口中也渐渐从循循善诱,进展到骂骂咧咧,而我则愈加呆若木鸡,作为教师的他无可奈何,虽然怒火中烧,却也知道这时候打骂无济于事,只好强忍愤怒,从头再讲,于是我就看见那粗短的手指,又一次在我的作业本上指来划去。

父亲的手也曾毫不留情地在我们兄弟的屁股上留下印记。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在成集中学教书,成集中学旁边有一个池塘,这个池塘里的水比较深。有一次,我和几个玩伴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戏水,父亲老远看见了,凶神似地冲过来,吓得我赶紧上岸,可还是被他抓住,二话不说就抡开手掌,狠狠在我屁股上打了一下,疼痛加恐惧,使得我哇哇大哭起来。

父亲打我们,往往并不加以解释,所以很长时间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挨揍,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他是因为下水危险,担心我溺水才揍我的。

父亲离开我们十三年了,但他和他那有着扁平指甲、粗短有力的手指仍然牢牢留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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