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与从容

春季开学时,儿子执意要穿单位发给我的防寒服,似乎又低调又懂事。“神仙老人家总算走了,天天狐朋狗友,逢会一般。”餐桌前,我妈用手掌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这娃老这样混,能有出息?和你年轻时一样”。听话听音,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已经中枪了。

那是初三毕业季,全身的荷尔蒙带着青春的火热在血管里滋滋奔流,我与一帮同窗爬山,挤在本就狭窄的家中,开了几瓶水果罐头,“奢侈”地聚餐,我们陶醉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悦里。散场时,我妈用温和幸福的微笑送走喜笑颜开的同学,回头关上门,面对一盘狼籍,她的脸上立刻显出无奈和厌烦的神情。“还没学到本事,倒开始吃喝,长大了只有等西北风了”。我妈说话时故意克制自己,接着是一口长长的叹息。我识点眼色,虽然心中不解,但没有出声。只觉是成长的烦恼。

读小学时,妈妈每次从公社回来,心急火燎地向姥姥求教,为我亲手赶制一双圆口的灯芯绒鞋。从起初的比划,量裁尺码的纸样,纳鞋底,到半成品试穿,以至最后完工。如同其他农村的小伙伴,我也一样脚踏我妈做的布鞋,骄傲地奔跑着玩耍去了。等回家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看着我脚踝上被鞋帮蹭出的血泡,妈妈先笑了,接着哭了,是一种饱含真诚的歉意。姥姥轻抚着我的后脑勺,用嘴对着我的脚Y吹口气,边说“亏这还是亲妈”,前一天姥姥还说眼皮跳动,便用小麦秸秆皮小截,伸出舌尖抹点唾沫,贴在眼皮上。果然应验了先前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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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 随父母到广胜寺读书。那时流行串门,尽管我长得比较接地气,我妈还是愿意带着着我去拜访别的叔叔阿姨家。我安静地聆听只有那种场合,才能听到连我自己都难为情的誉美之词,反而更增加了淡淡的自卑。从精神回归真实,吃饭时,我一边悄悄在桌子底下扣上那些被撑开的纽扣,我专注的吃相,几次差点被我妈夺去筷子。

春日的阳光很暖。我妈靠在椅背上,慈祥地望着两鬓染霜的我,常常蛮有兴致地讲我年少时的样子。接着叮嘱“平时尽量回家吃饭,中年到了身体出毛病的时候了”。之后,她与父亲从容地交换一下眼神。长久注视着窗外,在无法穿透的老年的失落中,她却是那么敏锐,足以洞察家中发生的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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