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拐在行动,愿“断足女”悲剧不再重演

1

重写断足女起由

 

3月2日,全国公安机关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专项行动动员部署电视电话会议召开,部署全国公安机关深入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反拐工作的决策部署,决定自3月1日起至12月31日开展打击拐卖妇女犯罪专项行动。

 

这无疑是个好信号,我重提21年前采访的山西断足女一事,以期警世。更希望人世间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让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梦想都能如愿花开。

 

2001年3月2日,也是这样春风暖人的春之初时,我接到北方古镇曹杰的电话,他告诉我:春节期间一个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被人扔在国道边,一双脚被人砍断了,靠附近乡亲们送饭送菜送药生存下来。我以为他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让他务必去现场看清楚。当天下午,曹杰又打来电话说:“我在土沟里找到了她被人砍掉的一只断脚,已风干变黑了……”

 

一种痛如针扎心肺,我决定介入调查此事。当时报社同仁有担忧:黑社会残害了她,介入肯定有危险;若是“小三”被原配雇凶害了,或是这个漂亮女人原本就混迹风月场所……媒体介入后不尬不尴难以收场。

 

一连几天,我都很郁闷。有一天喝了酒,我掏出随身携带的二节棍跑到领导办公室吼叫:“她就是个妓女现在身陷生命绝境,我也要带她走向阳光,送她回家”。报社兄弟们闻声跑来连劝带拖我,众人合议:你可以去,但要注意安全。当时新闻部主任顾群、要闻版编辑王勤益和两年后牺牲于采访途中的汪俊记者反复叮嘱我:你先写几篇文章传回来给我们过目,我们呈总编辑看能不能下决心。我出发时,报社考虑受害人是女性,指派一个年轻女记者跟我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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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没有想到,此后一个多月里报纸以“追踪断足女”为题,深入追踪报道这位受害女人,社会各界人士汇成一股爱的力量救治这位断足女人。我与两位刑警跑了五个省,调查此事。今至仍心疼那位正值青春、对爱情与生活都曾充满期待的山西姑娘,饱经磨难,被人像牲口一样倒来倒去。那么美好的春天里,那么漂亮的青春梦,苍天厚土间却让恶人砍断了两只脚,生生摧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梦想。

 

2

漂亮女人被砍断双脚

 

2001年3月8日下午,北方这座古镇艳阳高照,暖洋洋的春风将国道两边的大片麦苗吹醒了似的,大片葱绿一眼望不到边。

 

我在当地荷锄下地的农民引领下,在路东边一间四面漏风的工棚里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躺在稻草上,身上盖着一床棉被。她将自己的一双“脚”架在两块土砖上。我清晰地看到左脚齐脚踝骨砍断了,右脚掌从中间断裂开,中间一点皮肉连着前脚掌。我从草棚边上小土沟里找到了她的那只左脚,已呈风干状,黑乎乎的。

 

当地骨科医生曾来现场替她包扎过断脚,认定这个年轻漂亮女人的双脚是被人用锐器砍断的。她是谁?她从哪儿来?在哪儿被人残忍地砍断了双脚?

 

在国道边开小店的叶广平是个三级残废退伍军人,他可能是最早看见这个可怜女人的人。老人向我讲述了今年正月初五晚上发生的事:当晚8时多,他出小店发现穿镇而过的国道边上睡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黄大衣,当时天气非常冷,以为是个“憨子”。便上前推了推,见有动静,掀开棉大衣看竟是个年轻女人。他便说:“你睡在地上冻死啦!”那女人回了句:“冻死活该!”。第二天上午,她爬向路边水沟喝水,一个姓魏的司机以为她要寻死,忙拉住她。她说“口渴,想喝水”。魏师傅让妻子端来温开水,她一气喝下去一杯半。

 

王翠珍家住这条路边上,她说这姑娘刚来的时候穿双运动鞋,左脚掌还没掉下来。人生得很俊俏,淡黄色略微卷曲的长发披肩。起初的日子里,她还能爬到路边人家乞讨,后来爬不动了,附近好心人轮流送点吃的喝的到草棚来,还有人从家抱来了被子,扛来稻草垫在地下。每有人问及伤情家事时,她神情便黯淡下来,只字不说。她左脚当时还有皮肉连着,可时间长了左脚前掌全变黑了,自己用手将左脚扭断掉了。几个老奶奶找一个姓宗的乡村女医生多次来给这闺女包扎伤口,开过药水。这闺女遭此大罪,让做娘的女人都心疼!

 

 

这期间有两个人曾走近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边,她哭了。

 

北方这座古镇是个铁路和公路交通异常发达的地方,经常有“憨子”被人从外地扔到此地,古镇上的人都以十分宽容的胸怀善待他们。可是这个春节期间,当地的老人们却用木棍赶走了所有的男“憨子”。曾有个憨子找到了这个“断足女”的窝棚,要挤在棚里。她大声哭叫:“不要再欺负我,不要再卖我”。附近老人们闻声赶来,他们找来木棍合伙把那个男憨子打跑了,继而赶走了古镇所有的男憨子。善良的古镇人容不得任何人再去伤害他乡流落至此的断足女了。

 

“断足女”另一次哭,是当地一位漂亮姑娘跟她有过一次关于爱情的对话,讲话时两个姑娘都哭成了泪人。我找到了这个叫马燕的漂亮女孩,她也有着一头披肩秀发,略微有些卷曲。马燕称最初听了马路边这个可怜女人的伤情和坚强后,有空要来看看她,带点吃的给她。这个可怜女子特别爱干净,常用手指当梳子梳头。自己试着撬开她的内心世界,便说起“漂亮不是女人的错,可女人乍就这么难呢?”女人睁大一双眼睛突然问了句:“你有对象了吗?”随后独自哭了起来。乱了心思的马燕陪着流泪。

 

3

梳子与轮椅

 

我在古镇草棚见到这个可怜的断足女,找到周边见过她的许多热心肠老乡。有两件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细微反映,让我坚定了深度介入此事的决心。

 

临来草棚前,我在镇上一家面馆吃面条时,特地煮了饺子,连汤汁一道带来了。断足女躺在一堆稻草上,棚子尽管四面透风,味道仍很难闻。我递给她一盒热乎乎的饺子,她胆怯地伸手抓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抓饺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塞进嘴里都来不及咀嚼就吞了下去。我稍往前移一点,她立即双手紧搂胸前浑身颤抖,嘴里“嗷……嗷”叫着。

 

“把她抬到棚外晒晒太阳吧”。我退出工棚,央求王翠珍几位经常给她送饭的老奶奶抬着她到棚外靠土墙根晒太阳。春日午后的暖阳,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她刚吃掉两盒热饺子,喝光了饺子汤汁,现在斜倚在土墙根上,仰起脖子看着周围,眼神里流淌着一种好奇的神情。北方风大灰多,我摸出口袋里的木梳子,梳理下零乱的头发,这个可怜女人对男人那种极脆弱的心弦,我思量着怎么才能拨动。

 

“嗷……嗷……”,斜倚在土墙根上的女人像是发现什么似的,用手指着我不停地嗷。这一会功夫,听说省城来了记者,四里八邻的乡亲闻讯而来,草棚边、连马路上都挤满了人。她一叫,我低头看看自己,又望望她的手指方向,站在旁边的王翠珍说:“她是想要你手上的木梳子”。我趁机将木梳子递给她,她接过梳子反复看着,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脸的灿烂。她试着梳理头发,可能是那头自然卷曲的长头发打了结,有些梳不动。她显得急躁起来,几位老太太上前帮她梳头。她那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惨白的嘴角重又漾起笑容,脸颊上一对酒窝尽管惨白,却很明显,依然看得出她曾经有着惊人的美丽。

 

我蹲在地上分明看见她伸在太阳下的那双断足,一股子火直往上涌,愤怒像团火一样烧灼着我的胸口:灿烂的春日阳光下这个女人有种令人心悸的美丽,能做下此等孽事的恶人太歹毒了!

 

“嗷……嗷……”,靠墙坐起来的女人又嗷起来。她的手仍然指着我,只是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

 

我照样不知她所指的内容,众人跟我一样猜测着问她,她听后不住地摇头。那几位给她梳头的老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从人群中搜寻到一位坐着轮椅车的白发老者,两腿瘫痪的他坐的“轮椅车”是用三个自行车轮胎拼制的。众人目光齐刷刷集中到这位老者身上时,他两只手转动两边轮胎往人缝里挤。

 

“嗷……嗷……”,断足女吃力地坐直身来,伸直手臂指着那位就要挤进人群里的老者,似乎很着急,脸色重又变得惨白。我让几位老太太上前慢慢问她要什么,也留住那位老者,并把他推到这个女人面前,听她问些什么,几位老太太跟着“翻译”。我终于听明白了她的一句话:“这轮椅车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定定神,再看眼前这位脸色惨白的女人,仿佛看见一条路正在她的“脚”下延伸,漫过青青麦地……

 

这个身遭厄运,依然讨要梳子梳头爱美;被人砍断双脚,仍然想着怎么坐轮椅车走好往后的人生路。这样的女人,我们怎能不愿意为她铺就以后的人生之路呢?

 

4

筑就生命通道

 

一连两天,我去公路边那工棚前,都要到镇上煮两份水饺子带给“断足女”吃。渐渐地,她对我也不那么恐惧了。我听老乡说十多天前,有个好心人寻到工棚把自己的手机交给这个女人用,她拨通电话与对方讲了10多分钟,深叹一口气,头一歪不说话了。有一天,她拉着天天来送吃送喝的王翠珍的手问“您多大了?”听王回答“59岁”后,她说:“我母亲比你大。”这天,她告诉王翠珍,自己姓袁,16岁时被人拐骗,先是山西,后到x州,在外面流浪了好多年,这次被人砍残了开车送到这里,扔在路边上。

 

3月9日,她吃光饺子喝完汤汁后,我和她说起昨天轮椅车一事。半晌,她突然开口问:“买那个车要多少钱?”可能是出于本能强烈求生欲望促使她想着怎样去“走”余生的路!我趁机说要坐轮椅车先得将伤治好,你要告诉你的家在哪里?她把脸转向一边想了一会儿,向我要过采访本和笔,写下一行字:“袁三妮,28岁,家住山西省阳泉市平定县黄统岭乡xxx村。”她是斜躺在地铺上写下这段字的,字迹娟秀。这行字好象耗去了她残存的那点力气,身体像散了架似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当即与平定县公安局联系,警方确认当地确有黄统岭。答应帮查有无袁三妮此人。不久,对方告诉我:确有此人,她还有哥哥、姐姐。随后,我与袁三妮家乡派出所民警联系上,接电话的民警说三妮的家在太行大山里头,那里车子很难开进去。这里姑且按下袁三妮断足原因及家人情况,先说众人是如何合力铸就一条生命通道,救治太行大山里辗转流落到北方这座古镇的可怜女人。

 

我跑了当地最有名的几家医院,直接敲开院长办公室门,讲述断足女袁三妮的不幸遭遇,请求他们义务救治这个可怜的被卖女人。一家职工总医院盛继伦院长非常重视,立即决定派出医护人员跟我去接断足女来医院,全力救治。临出门时,我回身再次紧握这位医者仁心院长的双手。

 

断足女袁三妮被众人抬上救护车时,数百名老乡前来送行。许多一直伺候照顾断足女的老乡哭了,她们看到救护车来了,这个可怜女人被抬出工棚,始觉被恶人摧残践踏如小草般的女人终于在这个春风渐暖的季节重又有了生的希望。走过青青麦地时,袁三妮几次从担架上翘起头,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这个自己生命中不寻常的地方,几次试图举起手向他乡的亲人们致谢,又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我随救护车去医院途中,她的双脚就伸在我的胸口,护士试着挪出些空隙给我。我摆了摆手,“权当她是自己家的妹妹”。路上,我接听到医院办公室主任打来的电话,他称刚才盛院长召开院领导班子会议,会上确定三条措施,除将断足女袁三妮接来本院义务救治外,已组织由骨科主任等学科的医疗专家组,对断足女伤情进行会诊手术。还专门成立一个特护小组,全天候护理断足女。

 

人世间有邪气恶人,更有正道仁义者。袁三妮被接进医院后,院方专家立即会诊,当晚7时为她动手术,直到夜里10时多才做完手术。主刀医生、骨科主任冯定祥从手术室出来跟我说,“已将断足女的两足坏死部分截掉了,伤处骨面裸露在外时间太长了,感染很严重”。他分析说,下一步控制创面感染非常重要,若是感染控制不住还要进行二次、三次截肢手术,然后再植皮。他欣慰地称:“她的求生意志非常坚强,但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心理仍处于极度恐惧状态中”。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谁又能为这个经历巨大痛苦的不幸女人讨回公道,抚平心灵创伤呢?

 

5

生命奇迹背后

 

“断足女”袁三妮在他乡受伤流落古镇荒野存活了41天,创造了生命的奇迹。而当地爱心医院、责任媒体与铁血警方三条战线上的无数热心战士围绕“断足女”日夜忙碌,以期把一个身心俱遭重创的不幸女人的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

 

医院传来好消息:袁三妮手术伤口没有感染,恢复状况很好。昼夜陪护的特护小组宋文英、余金慧护士介绍,袁三妮一顿能吃下六只肉包子,有时吃完一份饭菜,还问有没有了?连参加手术的方开锋医生也惊讶询问我:“是什么力量让断足女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我告诉他采访感受:是这片热土上那些善良百姓的浓浓关爱给了袁三妮生命特殊养分。

 

在距袁三妮栖身的工棚约2公里的王闸村,有对年老夫妻张守勤、王翠珍,他们生活得非常清苦,只有过节才买点肉打打牙祭。邻居们发现他们那年春节后忽然“奢侈”起来了,经常到街上买肉。其实,他们是将炖好的肉汤送给可怜的断足女吃的。有时断足女疼痛难忍时抱着她说“我好痛。”王翠珍抚摸着她的头说:“你疼就大声骂出来吧。”在老人看来,一个年轻漂亮女人被糟蹋得如此悲惨时,我们还有什么权利不让她骂这人世几句呢?古稀老人李光庭发现袁三妮解手时总是爬到工棚外面,那短短的路程她来回要爬很长时间。老人心痛了,他从家里拿来盆,叮嘱三妮解在盆里,“我来给你这孩子倒盆子”。好多老乡挂在嘴边一句话:“这闺女才28岁,她是条命啊!”正因为有这些贫穷却善良的老乡们风里雨里送饭送水送被送衣送药,才能使袁三妮的生命没有凋零于风雪严寒,盼来了暖暖的春天。

 

袁三妮在医院得到救治时,我曾以一个报案者的身份走进当地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向局长报告了这起事件,把我所掌握的全部线索提供给他们。至今记得那位朱局长当即叫来刑警大队长等人碰头,要与山西警方联系,搞清情况,立案调查。同时加强对住院的断足女保护措施,以防坏人再次伤害她。

 

警方与山西等地警方联系,查实确有袁三妮此人。此事涉及晋、苏、豫、皖等省,只是目前还不能确认案发地点。3月13日,当地警方作出三项决定:正式立案,抽调刑警成立专案组;其二,派专案组赴山西袁三妮老家了解情况,并将她的亲人接来抚慰心理受到重创的断足女;其三,发动全局警员为这个异乡落难于此的女人捐款,以表达人民警察的关爱之情。

 

我多次与袁三妮家乡相关组织与人员联系,尽管他们中有人对一个女人流落异乡见怪不怪,但也有热心人帮助找到其亲哥哥、姐姐,只是他们家境都非常贫困,凑不齐出远门路费。同时,我也将进一步了解掌握的有关袁三妮如何被残害、从外地被人开车扔到此路边的线索提供给了有关单位。

 

 

当地警方派出刑警队李队长与刑警小丁专程前往山西,我和他们一同横跨五省走进了高高的太行山里,寻找袁三妮的生命落难轨迹。

 

6

高高的太行山上

 

在太行山的深处,走进断足女袁三妮的老家真是太难了!这个四面皆山的小山村,村民的房子建在朝阳一面的山坡上,全是用山石垒成的,房子与墙及地面都是青灰色。偶尔见到的树上还没有一片新芽冒出来。我与两位刑警昼夜赶路,火车换乘长途汽车,再换到中巴,有时一天才能吃上一顿饭。车行连绵起伏的太行大山像一片叶子在峰峦间飘移,无路又无车时,我们央求司机送我们进山,路上映入眼帘的除了荒山还是荒山,我们几个都把黄胆吐出来了,担心进得了太行山还能不能再走出这重重叠叠的大山了。我们到了岔口乡,白副所长说袁三妮在另一个叫黄统岭的乡,通知过她家哥哥,没来。这里离三妮家还有50公里山路,他也没进去过。好说歹说,白副所长答应帮我们租辆能爬山的车子,车费由我们付。汽车又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司机告诉我们,现在的海拔高度在两千多米,因为进出山路太难走了,嫁出去的姑娘都极少回娘家。他指着路边一户正办丧事的人家说,人死了就地埋掉,抬不出山的。

 

在太行山的深处,走进袁三妮的老家真是太难了!这个四面皆山的山村,村民的房子建在朝阳一面的山坡上,全是用山石垒成的,房子与墙及地面都是青灰色。偶尔见到的几棵光秃秃的树上还没冒出一片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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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刑警李队长在三妮家村口 丁军 摄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三妮的二哥袁玉寿。他的房子是窑洞,乍暖还寒,洞里还生着柴禾炉。他听说妹妹的事后,一阵唏嘘。父亲去世早,母亲四年多前去世了。自己兄弟姐妹6个人,三男三女,袁三妮在家排行老小,又名叫袁海玉,读过书,自小十分文静,不多话,性格内向,人生得很漂亮。她从不与别人争吵,16岁时被人带到山外结婚,后来又被转了户人家,精神上受到刺激。七八年前,二姐袁海梅将她带到自己家生活,平日家里算二姐对三妮最好了。后来听说在山西娘子关又找了户人家,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试图让这个当哥哥的跟我们一起去查访亲妹妹的事情,便跟他说起我大学毕业还不满两年时,我的大妹妹从老家乡下找到我单位,哭诉自己不愿意娃娃时订的那门亲,要退亲,可对方索要800元赔偿。那时乡下太贫穷,像我做童养媳的母亲生育了我们8个儿女,只活下来6个依然难糊口。大妹妹小时候订亲,也只是对方逢过年时送件把衣裳来。现在要退亲,人家狮子大张口。我那时一个月才50多块钱工资,一时凑不齐这么一大笔钱。与我一同分配到单位的十几个大学生年轻气盛,当晚帮我凑够了钱,兄弟们异口同声说:“再穷再难也不能委屈了我们乡下的妹妹”。

 

那个太行山里的男人听完我的讲述,冒出一句:“我没钱,死活由她去吧”。我们愤而离开这个糊涂蛋,到镇上找了个简易旅社住下。次日早晨,我们一行从阳泉赶往平定县庄屋,袁三妮的二姐袁海梅家在那村上。车子翻过一座又一座荒山,只偶尔看见有客车掠过车窗,司机告诉我们那是外省人去昔阳县大寨参观的。我们昏昏沉沉被带到高高的岗顶上,见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个小女孩在窑洞前张望,一看长相就是袁三妮姐姐海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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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大山里人家住的窑洞

袁海梅捧着我带去的三妮照片,泪水断了线。很久她才止住哭泣,带我们进窑洞坐下,说起娘家的一些事。她的父母一字不识,却让6个孩子都读书,大姐还曾读完高中呢,自己和三个哥哥都读到初中毕业,最小的三妮10岁那年父亲死了。这么穷的山沟沟里孩子都读书是极少有的,可能穷怕了的父母希望下一代人读书识字,治不好穷山恶水,就走远一点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吧。自己也是27岁才往山外“走”了一点点,那也是嫁人了。现在住的这孔窑洞是租别人的,每年为200元租金发愁,平日全家人的生活靠丈夫在煤窑厂做苦力。尽管如此,可还是觉得比娘家那个穷山窝好。

 

说起妹妹三妮,袁海梅又放声哭泣了很长时间才能说话。三妮今年实际上32岁了,她自小是个乖孩子,在当地算个美人。她小时候,哥哥和姐姐们在山上修梯田,她就能上山帮大人抬石头,在家里担水、扫地、做家务。她从小就崇拜警察和军人,想嫁个精明能干的青年。16岁那年被坏人带到山外去过一次,后来被家里人找回来了。她心中原本有个中意的青年,男方家长嫌弃三妮,这事给她很大刺激。后来母亲做主要她嫁到一户人家去,三妮死活不愿意。那户人家用绳子捆住她手脚关了十几天,打死也不屈服,只好将她退回娘家。4年多前母亲去世后,姐妹哥哥们也不问她的事。自己不忍心三妮在外流浪,将她接到家里照顾了4年。去年9月,娘子关附近有个40岁的孬子想要三妮做女人,他家来人把三妮带走了。要不是接到你们打来的电话,自己以为三妮还在那户人家呢。前天自己找到那户人家问三妮的事,他们说三妮早跑了,农活忙没空去找她。

 

我们留下地址和电话后,希望袁海梅能尽快到医院去看看三妮。她向我们打听怎么坐车后,与丈夫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一些零钱往我手里塞,见我不肯收下“心意”,这对太行山里的贫穷夫妻双双跪下了。那一刻,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只是为黄土高坡上的这幕情景,更为太行山深处一个倍受姐姐爱护的漂亮姑娘这曲凄情悲歌。

 

7

马比女人贵

 

在那高高的太行山上,马是山里人家的命根子,丢了会报警。而女人没有马儿金贵,丢了没人愿意找。原本对生活与爱情充满期待的袁三妮,却像被魔鬼牵着鼻子在一户户人家穿越,可在谁家眼里她都不如一匹马。

 

刑警李队长和小丁分析,三妮从最后那户人家走失,有没有被倒卖人之嫌疑?李队长提议去找当地警方。我们到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诉说来由时,张大队长听说专为自己家乡一个女人而来时,连听也不愿听下去,便推辞没有空,也派不出人随我们进山。无论李队长怎么请求,他不再搭腔。我愤然而起将记者证拍到他面前说,“我们省里媒体、公安、医院联手救治你们家乡一位落难女子,全省的读者都在牵挂此事。你们这般态度与冷漠,让我们深感寒心。如果你们拒不接待和协助调查,我们今天就赶赴太原,我们相信那里同样是共产党的天下,同样有善良的记者与正义的警察,我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让天下人知道。”张大队长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说“请你稍等”。他拿着我的记者证转身飞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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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人家喝水靠天下雨

一会儿,随他下来的一位警察笑着迎上来握着我的手说,“误会,误会,我们马上派人随你们进山去。”经介绍才知来人是公安局局长。他派出一辆吉普车,让刑警中队长和一名警员陪我们同去。临出发前,他反复叮嘱到当地一定要找派出所人配合,否则一旦有什么事很难出得了大山。

 

直到中午,当地派出所的老董带我们去那户人家,他将警车停在山窝里,众人徒步进庄子找人。在一处山岗上有一孔窑洞,洞前拴着一匹马,一个嘴角淌黄水的男人见有陌生人大叫:“娘,娘,有人来抓我了”。窑洞里快步走出一个老年妇女,手握一杆旱烟镇静对来人说:“你们是为三妮的事情来的吧,有什么事情问我好了”。她就是将三妮带出二姐家门的人。

 

这个姓范的妇女将我们引进她家的窑洞,她盘腿坐上炕后,顺手将旱烟枪往鞋底上叩了两下,不紧不慢地介绍了带三妮回家前后的一些事。自己独生子有神经病,在当地找不到对象,27岁那年买了一个“神经病”女人,儿子先是死活不愿意。其实女人有神经病不怕,自己年轻时也得过那病,结过婚就好了。儿子结婚后一年多,那女人不疯了,没良心跑了,搞得我儿快四十岁了还是光棍。去年8月,听人说有个叫三妮的女人还未嫁人,自己出山去看过两次,有人让我把她领回家管她口饭吃就成,也没花几个钱就把三妮领回了家。儿子当时还坚决不要,怕不好管又跑了。三妮在家里住了些天,赶上忙秋收,我把她送回她二姐家去。她在半路上哭闹着要下车,司机只好开门放她走,自己也没空去找她。

 

我在这户人家窑洞前的空地上见有眼水窖,揭开盖子见井里水脏兮兮的。那个被制约住的男人哇哇直嚷,当地警察老董告诉我,“他不让你动水井,水是他们的命”。他还告诉我,这里上山下地农户家的马是宝贝,谁家要是丢了马,肯定会报案的。谁家要是丢失了一个女人,不会去报案。这天傍晚,我们一直在山路上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了那天开车的个体司机,他证实了那天三妮是自己从他的车上中途下去的。袁三妮究竟是怎么离开山西,流落到外省的,辗转受伤被扔到北方那座古镇上仍是个谜。

 

8

断足女回家

 

我与两位刑警横跨五省走访了断足女的亲人及知情人,一身疲倦回来后,袁三妮的伤情进一步好转了。当地警察与医护人员、当地政府公职人员都自发捐款捐物给断足女,我们报社江海波总编辑、赵锋和李今枚副总编辑带着采编人员自发捐款。我再次电话让她的二姐袁海梅来看望陪护妹妹,伤愈后接回老家山西。

 

3月23日晚,从未出过远门的袁海梅独自从山西赶来,当地警方派人从车站将她接到医院。失散已久的亲姐妹在病房里相见时,抱头痛哭。袁海梅对我说,有两件事自己没有想到,一是妹妹受伤如此惨重,二是在安徽受到素不相识的人们这样好的照顾,安徽人民太善良了,袁家无法报答安徽人的这份深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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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断足女袁三妮乘火车回家 何显玉 摄

一直对自己受害情况闭口不说的袁三妮,在浓浓亲情滋润下开口道出了辗转被害的情况。她又一次从那户神经病人家出来坐车时, 半路上拼死要跳车,司机只好停车让她走了。回到阳泉正无路可走时,遇上了一个外省人,骗自己上了火车带回家里。一个多月后,自己得空从这家跑了,流落到x州,没想到更不幸的事在这里发生了。袁三妮双手紧紧抓着二姐的手,描述惨事发生时的情况:那是个下午,天下着雨,无处躲雨的她见到了一个大棚便过去躲雨。当时棚里有个男人要扒她衣服,她咬了那男人一口,就看见刀子砍过来……迷糊中觉得被人搬上了车,不知多久在冷风中醒来躺在路边上了。她只记得大棚边有条水沟,紧邻着一条柏油公路。

 

4月18日,袁海梅与丈夫武明生专程从山西来到皖北矿务局职工总医院,将伤愈后的妹妹袁三妮接回老家。火车启动了,这对苦难中的姐妹俩将脸紧紧地贴在车窗玻璃上,泪水模糊了车玻璃,挥手与热心送行的老乡们道别。袁海梅上车前对我哭着说,“我妹妹虽在他乡遭遇不幸,可这里人民对袁家是恩重如山啊!”

 

9

打拐在行动

 

时光如梭,我们在时光里慢慢变老,有些事虽渐行渐远,依然清晰的刻在脑海里。30多年前我在一群同样从农村考大学出来的年轻同事们帮助下,凑齐了大妹退亲的800元,还妹妹一个自由选择婚姻的愿望,如今她已是两个孙女的奶奶了。而21年前,饱经摧残的断足女袁三妮幸遇责任媒体、爱心医院与铁血警方三条战线上那么多热心热血斗士的全力帮扶救治,更有数以万计的善良老百姓的爱心呵护,尚且难讨公道天理,让原凶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联想到我们寻常见到的那些流浪乞讨、智力障碍、精神疾病、聋哑残疾等妇女儿童,他们的悲惨命运更是揪痛人心。加强被拐妇女儿童的康复安置,关爱帮扶,帮助她们顺利回归家庭,融入蓝天白云间,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人间正道,沧桑巨变间,我们所有人的肩膀都当为天下女人扛起一片天,真正让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梦想都能如愿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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