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她气喘吁吁跑进单元门,急急火火地掏出钥匙打开门时,一股重重地熏人鼻子的气味顶过来,她条件反射地紧皱起眉头,但并没有恼火,只是叹了口气,赶忙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大包东西,大声喊起来:

“姐、姐、姐……”

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阵微弱的应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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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

她两步并做三步跑过去,一眼看见倒在卫生间地上的老姐。

老姐七十多了,脑梗后遗症、老年痴呆、抑郁症,集一身,就成了这个样子。平时,是有保姆伺候的。可是,临近春节,保姆也要回家过年的,本来说好的腊月二十八,她回来,保姆回家过年,过了年正月初六保姆回来上班,她也返回B城照料生意。可是,因为疫情排队做核酸耽搁了。本来,跟保姆说好了,等她回来时,保姆再走。可是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保姆打电话说,丈夫出了车祸,得马上走。那时候,她还在车上,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到。

就在这两个小时内,老姐拉裤子里了。

姊妹六个,老姐是老大,她是老小,相差二十多岁。在她的眼里,一直是拿老姐当妈对待的,而小时候,老姐也是拿她当孩子对待的。两个人的感情是兄弟姐妹当中,感情最深的。

老姐这辈子受的累最多了,吃的苦也最多了。那时候,孩子多,家里又穷,老姐六七岁就要磴着凳子帮家里烧火做饭,看了老二、看老三,带了老四、带老五,最后像妈一样抱着她这个老六。所以,大姐没上几年学,只有小学文化。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老姐总是省下自己一口吃的,让她能多吃上一口。娘生了她们几个,身体一直不好,所以,照顾孩子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差不多都是由大姐承担下来。

等他们都长大一点了,大姐也成了老姑娘了,二十五岁那年,大姐嫁了,好像也是解脱了。

大姐嫁给了一个电机厂的工人,还算幸运,大姐也进了电机厂,干了好几年,慢慢由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后来虽然厂子改制了,大姐也下岗了,好在后来补了几年的保险,有了一份退休工资。

大姐嫁人那年,她才两岁,娘生病住院,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想着把她这个老六送人,好能有口饭吃,活下去。

她被送了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可是大姐回来一看,没了老六,当时就急眼了,说:“你们不养,我养。”撂下这句话,就冒着十几里的风雪,把老六抱了回来。

大姐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辆旧永久牌自行车,换了棒子面,养了她两年,后来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

上完初中,家里本不想让她上了,大姐说得上,结果大姐卖东西,一头猪,两只羊,家里的二十多只鸡没全卖。大姐有她的想法,大姐还要留几只,下鸡蛋,卖鸡蛋,扯布,给她做衣裳呢。

那时,大姐每隔一个星期就去学校一趟,给他送件衣裳,或者是买双袜子,衣服里还裹着七八个热乎的、煮熟没多久的鸡蛋。

高二那年,她得了急性阑尾炎,差点没命,又是大姐四处借钱,送她住院,保住了一条命。

大姐没孩子,不是没怀过,流产好几次,就再也怀不上了。

那种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不说了,是个女人都知道。

大姐夫,不到五十岁就得癌症走了,看病看了几年,几乎也把家掏空了。那几年,大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

而那时,她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没多少钱。

再后来,她结婚、怀孕、生孩子,日子也过得挺紧张的。她的孩子,是大姐帮她带大的。她也是企业破产后,不得不走上“北漂”之路的。

大姐跟她说:“你们去吧,孩子我帮你们带。”

后来,她的生意越来越忙,孩子也一路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到出国。

而大姐也变成“老姐”了。

再也不是风风火火,能担起所有事的那个大姐了。

第一次生病之后,看上去无比苍老憔悴的大姐,示弱了,流着泪说:“梅,我老了,你得管我呀……”

她说:“管,放心,姐,我不管谁,也得管你。”

她曾把大姐带到B城住过两年,但各种不便,最终还是把大姐又送回老家来,雇保姆照料,她两头跑。

大姐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把大姐搀起来,先检查有没有摔伤,然后脱下她的脏衣服,找到换洗的衣服,替她洗了身,换好干净的衣服,再把弄脏的地擦了,开窗通风透气,喷花露水。等家里又像个家样了,她就开始一样一样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进口药、内衣、外衣,各种吃的,在茶几上摆好,还有羊肉片、金针菇、包饺子的韭菜等做年夜饭东西。

她一样样的忙碌着,虽然身边的大姐只会说一两个字的话了,“梅、梅、梅”……

但她觉得就这一个字就够了,心里挺踏实的……

门上贴上对联、福字,各扇玻璃上都贴上窗花,也是“福”字,把姐搀到那桌丰盛的年夜饭前,她说:“姐,过年了!”

姐笑了,还是只会不停地说一个“梅”字。

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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