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双鞋道别

收拾东西，年前准备来一次久难施行的“断舍离”。

从阳台的鞋柜里，翻出一双装在盒子里的短筒棉靴。形态还很好，尤其是坡形鞋跟上镶钻的小月牙还在闪闪发亮。

看到这弯小月牙，还能想起初次遇到它时的情景。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周末，我和闺女逛商场，似乎漫无目的，东睃西巡间目光就被鞋架上的一抹闪亮给拽住了。

它好别致啊，我赞叹。本来黑色皮质的鞋子并无特色，哑光肤质，中缝绗线的款式，但却因为鞋跟上这一个小小的镶嵌而变得熠熠生彩。我拿在手里摩挲半天又试穿，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鞋跟高矮也适脚，这样走路不累。

而且里面有绒里，连鞋底也有，很暖的。

鞋底防滑做得很好，下雪天应该不会打滑摔跤。

……

我边试着边喋喋不休的历数它的优点，似乎这一双鞋就是为我量身打造，非它不可。而其实，没有说出来的是，最吸引我的还是那弯小月牙。

闺女怂恿我说，那就买咯。

可是它有点小贵，十几年前的三百多元不是个小数目。

可是你喜欢啊，没关系，我把存钱罐里的钱赞助给你。

无论大事小事，凡是遇到因为钱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总是会慷慨地说出这句，仿佛那存钱罐里不是三四百元，而是三四万或者更多，感觉像棵永远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一般。

可是听到这慷慨又稚嫩的一句，莞尔一笑间内心忽觉宽容和安慰，无论多少次都喜欢听。

那一次闲逛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买一双鞋，完全是意外收获，像不期然走到一个街角，恰好邂逅到中意的人。

素来不喜欢亮眼的装饰，全身上下从无饰物，却第一次为后跟上两弯小小的月牙而欣喜。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足为奇的一个亮点，成了我的心头好。若是被谁有意无意夸赞一句，更感觉脚步像是踏进了云里。

心下觉得好笑，不断提醒着要庄重自己，但三十几岁的年纪，总还有一些未泯的虚荣心。

那双鞋也真的不辜负我，它除了月牙好看，真的很保暖。那时还不会开车，冬天每日骑车上下班的六十里路上，它给了我双脚足够的暖意。

下雪的时候不敢骑车，步行赶公交的路上，它的鞋底很抓地，让我走得很平稳。

而且无论踏过多少泥泞，浸泡过多少次雪水，它没有丝毫的开裂和变形迹象，晾干后打上油依然亮丽如新。

它陪伴我很多个冬天，即便后来有新靴替代，但一到冰雪覆地，还是会由它来担当那份最受倚重的责任。直到五年前，我不再穿高跟鞋，它便和以往我所有的高跟鞋一起沉睡在柜子的角落里。

就在昨天，再次把它翻出来，阳光下的黑色皮面依然柔润，银白色的月牙依然散发着冷静的光泽，每个月牙上的五颗钻没有一颗掉落，手指抚过，如同熟悉的老朋友再次晤面。

把它套在脚上，还是那么暖，但感觉有一些小了——在宽松的运动休闲款里放纵了五年的双脚已不习惯拘束。

踩着走两步，忽觉歪歪斜斜，脱下来一看，那嵌着月牙的鞋跟连同前面的鞋底竟纷纷开裂，用手一拨居然簌簌地碎落了！

一瞬间，惊诧不已。

就在准备收拾的时候，有好友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正打算拾掇鞋柜。她笑说，年前要丢一双旧鞋啊，去掉邪祟之气。

这一双鞋——陪我许多年，走过许多的路的这一双鞋，莫非它是洞悉了我“断舍离”的想法，抑或听到了我和朋友的戏谑？于是在我不再需要它的时候，再不许我恋恋不舍的收藏，以这种主动的方式与我道别，干脆利落地成全了我的心愿。

但它最后一次的出现，却又让我重温了十几年前的初见，被妥帖照拂的每个冬天，以及因此而勾起的那些暖心的细节和片段。

我把其它所有的高跟鞋都试了一遍，无论冬款夏款，再没有一双鞋底碎裂。每一双都曾陪我走过长长短短的路，鞋窠里兜存着曾经的故事。这一双鞋的故事已经讲完，我把它放到门外，收回柜子里的是一些没有讲完的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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