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富足正成为越来越多人的追求

元旦前一天上午,旧友ZL从南京打电话来说上九华山,与我一起吃顿便饭,下午要我陪他去山之高处。我说出山口有家素食馆,他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吃素的”,只好托九华山名作家陈尔东先生代订一家土菜馆,邀他中午同席聊聊。我在九华山中栖居,平常也只是去一些人迹稀少的山中随意走走,不去热闹地方凑一份热闹。也于无人时去二圣、甘露、双溪古刹老屋呆个半晌,多半不扰住院修行者。ZL曾到我栖居地来过几次,说遁离尘世修行未必住庙,也知道我是个不愿受约束的人,一再说只是去看看凤凰松,不进院落,我这才答应陪他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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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上山途中,ZL见盘旋的上山公路来来往往许多车辆,问我到此佛境名山的都有些什么人?我栖居此山中也才三冬四夏,还不好妄加猜测,只是看惯了往来的过路客,大慨只能说匆匆忙忙入山进院的无外乎两类人:求财、散财。求财者有的是囊中羞涩,尚未能达到自己心中的“小目标”;或是囊中早已不羞涩,富以车载斗量,只是想更上一层楼,再求大发展。散财者或是“小目标”实现了,拿点银两出来表表心意,求个心安理得;亦或是自忖财富来得快又多,祈求平安无事。人世间凡是能用钱能办成的事情,大约都算不上是很难的事。何况自己或挣或捞的财富自己作主,别人也问不着。如果忽略了内心的修行,只注重拥有多少物质财富,究竟多少才算“足”?恐怕要看各自内心修行与命中福份了,需要用心去体会。

 

与ZL同车来的先生笑了,自称自己很年轻的时候就非常有钱,简单点说别人在城里还没有第一套住房时,自己已是千万富翁了。只是后来投资的项目太多,现在陷入无源之水之绝境了。他说完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随后跟我说起自己最初发家的情况:

“这世上有点乱,红尘里外、三界空无,往往混淆不清。我初到城里时曾随份子喝过一个女同事的喜酒,出身贫寒、漂亮高文凭的新娘嫁了一个富商,虽然岁数大了点、长相老一点,婚宴在那个城市最高档的酒店举办。豪华的婚礼上有一项内容是请山上下来的一个高人给新人x光祝福,场面不伦不类的。我与小伙伴还是有些羡慕不已,嘀咕说我们跟新娘关系不错,念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以后怎么着也能沾点光吧。说来也巧,自己租房也在新娘的那个小区,那年最大的一夜大雪后的清晨,地面积雪很厚。自己与一个小伙伴起早要骑车赶往单位,雪太深太滑车子不能骑,便躲在地下车库跺脚取暖,看可能搭上顺便车。车库一辆宝马一直在发动,便走过去,正是富商开车送新娇娘去上班(那时她还没辞职)。我俩欣喜地跑上前招手搭顺便车,车窗玻璃慢慢摇上去,雪地上空留下两行车辙,还有呆若木鸡的我俩。从那时起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成为有钱人,后来自己到昆山做事,还不到三十岁就拥有千万财富。只是后来信心超级膨胀,以为一通百通,盲目投资许多不熟悉的项目,都烂了尾。这些年一直在收拾越来越无法收搭的残局,自己深感活着太难,又死不掉”。

 

我想起原本中午要去的那家素食馆的前世今生故事。原先是当地一对夫妻开的土菜馆,门面不大,客人却相当多,多是上山下山的过路客停车吃饭。小俩口子有文化、喜欢读书,每次见到我都称我“何作家”,还能对我的新作点评一二。他们响应国家号召回家生三孩去了,饭店转给别人经营,新主将土菜馆改成了素食馆,熟悉的人想把羊肉存放馆内冰箱都不行。素食馆渐渐门前冷落,空荡荡的见不到食客。ZL听后笑说,“南来北往客哪个是吃素的?”言外之意除了素食还不受人待见外,似乎还有着南来北往客谁也不是个善茬,在前行的路上一直在努力,爱拼才会赢。只是有的人在追求财富过程中,遭遇意外的剌激,发愤图强,或是碰到好机遇抓住机会发了财,圆了自己的财富梦想。可是,一个人的内心修为若不够,终究还是把控不了自己的命运,落得黄粱一梦,富贵不过草上霜尔。

 

车停在山腰处,我们徒步走到凤凰松前。有史料记载此松在此已生长了1400多年,我上一次见到此松还是两年前。当时我们一行四男二女,其中一对富豪夫妻。我们原本下决心徒步上天台顶的,富豪妻子走到半路硬拉着另一位女伴折回去坐索道上山。后来再见富豪时,他说差点就去阎王那报到了。夜酒回家的他如厕滑倒了,撞碎玻璃割破手腕动脉,血流如注。幸亏他妻子当过护士及时止血,并通知医院熟识的医生做好急救准备,这才捡回一条命。再后来获知:他们夫妻俩已劳燕分飞了。世事难料,人生虽然终似西山日,长河落日的过程中却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此番ZL来看凤凰松,或许他心中有什么惦记,只是没有说出来罢,我也不去问。

 

我们下山途中,那位新结识的朋友说,“自己现在要有个两千万,就彻底放弃一切专心养老,也养几条流浪狗。”我给他讲了回城时见到的两个真有钱人的选择。一个年老的男人以前是跑水运的,后来接手一个码头,许多年里也不见发财,愁得要死。忽然码头拆迁,有一个多亿的进账,更是添了许多新愁:投啥亏啥,不投钱在手里又贬值。没钱时发愁,有钱了依然是愁。

前年元旦,一位熟识的女老板午夜后发了新年第一条微信,是她凌晨时分回小区拍的一段雪景视频:寂静的午夜大雪在飘,只有风雪夜归的她独自踩在雪地里发出的丝丝声响……我给她写了段新年鼓劲的话语,她回复说:“你已在岸上,我还在苦海中挣扎”。她的“挣扎”除了在情感世界里过着茕茕孑立的日子,还有就是她独自支撑着一家企业,领着百余人吃饭的那份艰难与不易。春天时,她欣喜的告诉我:厂区要征收拆迁,正在谈判,让我回去给她参谋。他知道我与爱人于穷途末路时将城里的四十亩地与两万多平建筑卖了抵债,可能有些“经验”可资借鉴。我回城与她吃了顿饭,旁敲侧击说这是个“就坡下驴”的好机会,适时收手。那天她似乎在听,还破例喝了酒。只是后来她花了三千多万买了新地,开始新一轮的奋斗,她说手里没有厂区抓着,自己就像飘荡在汪洋里的一叶扁舟,没有安全感。她大约就这么继续此生完不了的漂泊吧。

 

山就那么高,路就那么长。ZL和那位朋友还要赶往江南另一个地方,有三百华里呢,抵达时肯定很晚了。握别他们时,忽然想起我曾去过的和县陋室公园,凭吊唐朝时被贬那里生活、且写出千古名篇《陋室铭》的刘禹锡。他当时的住所难遮风雨,却拥有足够的内心富足,能将山水、苔上新绿、草色引入眼帘,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尚可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阅尽人间沧桑的他此时所做的事情,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样的时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内心的富足岂是寻常达官富人所能比拟得了的?!

 

“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是李叔同15岁作的一副禅联。那时的他富贵荣华,又集诸多才艺于一身,却已识破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的生命本相。他62岁圆寂前绝笔“悲欣交集”四个字,也让此禅联一语成谶,隐含着他告别繁华尘世的命途。其实,物质的富有可能真如草上霜一般的来去,而内心的富足却是任何物质层面的富有无法比拟的。比如独自端坐门口听春雨,伫立塘边闻荷香,仰望秋夜星空,与白雪比肩清纯,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那一会儿没有杂乱的声音与外界干扰,完完全全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独善其身,尽享其乐,又何尝不是种境界呢?坐看长河水东流,流水带走匆匆忙碌的许多人和他们的故事,我们还在等下一个季节里的花开鸟语。这些在别人眼里有些寂寞的“贫穷”,是因为当你的认知、见识、思想超越绝大多数人的时候,你能懂他们,而他们却未必懂你。寂寞寂寞也好。

富足,未必是看得见的物质财富,内心的富足或许正成为越来越多的人追求。和自己的心呆在一起,从容不迫,时光里慢煮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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