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二月,春韭开始上市时,节日欢庆的余波还在心中荡漾。炕头灶台上的笼盖边沿,扑噗扑噗地吐着热气。我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装作酣睡的样子,对姥姥的喊话听而不闻。“天天起床真费人,要不气死我,要不打死你”,在无奈何的叹息中,是姥姥的小脚蹭着砖地的清响由近及远,与窗外飘来挑担的菜贩卖春韭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姥姥照例只要两三根韭菜拌调料,且要精挑细选,丝毫不乱打发,自然菜贩左右为难,一脸无奈。“唉,老人…这二三分钱”我在被窝里,都能体验小贩的纠结,何况常常如此。

我坐起身,从炕头把花格棉袄一把拽过来,利落地披挂,小胳膊伸进暖和的袖筒里。亮晶晶的袖口,像附了一层薄款的琥珀,反射着微弱的亮光,那是我童年独特的杰作。汽馏水,在小块窗玻璃上流淌,追逐,姥姥在案板上有节奏地切菜,偶尔故意狠狠地咳嗽一声,分明在给我传递一种习以为常的不满。姥爷在小院里,和他钟爱的蛋鸡们说话,对霸道抢食的公鸡表达出愤怒和驱赶。爱下蛋的鸡大概是因为贡献的缘由,总是会受到不同寻常的关照。

我在炕沿边垂足而坐,安静地等待,姥姥拿手的鸡蛋疙瘩汤出锅了,那味香似乎有根无形的绳索,牵着我的眼球,望着姥姥每一个举动。不必说那汤的柔滑,金黄如蝉翼的蛋花漂着,嫩绿的春韭点缀其中,清香与蛋花香足以让口水决堤。我吞咽着嘴角的湿润,这时候即使挨骂挨揍,也不忍离开这沁人心脾的美味。人在自然的欲望面前,连自尊都会显得卑微无力。“快拱吧,外甥如狗,吃了就走。”姥姥又在怂我。我不在乎,我只在意姥爷碗里还有一个更大点的蛋花,我用筷子尖在碗里费好大的劲,打捞那韭叶的纯香。

那点被姥爷关照的母鸡吃饱后,鸡喙在石头上左右赠磨,而后顺着墙角溜达,专注地搜寻散落的美味。我放下碗,打着饱嗝,闪身窜出门外,跑到老皂荚树下找狐朋狗友去了。直到有细心的伙伴指出我齿间残留的韭菜,我骄傲地用舌尖逡巡,精准地扫去,重新咀嚼回味那清纯的韭香,仿佛夹杂着小小的炫耀。如同夏天里,我羡慕别的小孩子手中三分钱的雪糕。

冬日的广胜,大雾迷漫。中年的我坐在窗前,沉浸在时光里,看着这如梦的幻觉,仿佛一切如昨,清晰让人泪目!

涨姿势的图片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如梦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