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一锅上头的芥菜疙瘩丝

时隔两年,今年终于又憋疙瘩丝了。

 

“疙瘩”就是芥菜的块根。百度上这样解释:

 

 

芥菜疙瘩(学名:Brassica napiformis L. H. Bailey )是十字花科,芸苔属二年生草本植物,高可达150厘米,全株无毛,块根圆锥形,外皮白色,根肉质,白或黄色,有辣味,基生叶少数,大头羽状浅裂,叶片顶裂片宽卵形,边缘有不整齐尖齿,茎生叶似基生叶,花浅黄色,萼片披针形或长圆卵形,花瓣倒卵形,种子球形,黑褐色,4-5月开花,5-6月结果。

 

中国各省有栽培。芥菜疙瘩喜冷凉湿润气候,不耐霜冻,也不耐炎热,土壤过温或过干都不利于生长。

 

该种块根盐腌或酱渍供食用;和萝卜同切成细丝作辣菜食用。

 

 

芥菜疙瘩长得较丑,青白相间的表面坑坑洼洼,没有一个和另一个是相同的模样,歪七扭八各具样态。一到初冬季节便开始上市,裹着新鲜泥巴叽里咕噜堆在地上,不如别的菜鲜亮惹眼,却也不会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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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这个时节,正是鲁西家庭冬储菜的开端,白菜、萝卜、大葱、疙瘩都不是三五斤的买,十几二十几斤起底往家搬。买疙瘩的大都是些婆婆妈妈——年轻人一般瞧不上,买了也不知怎么做,像我年轻时一样—— 一双双被时光打磨的手满堆里拨拉着希求寻一个样貌周正些的,但往往也是相较着拣进一个略微不那么丑的。其实到最后,再丑的也剩不下,有两次我们去菜场晚了,最终包圆了被人嫌弃了无数遍的疙瘩,回来拾掇拾掇,依然味道不减。

 

说到味道,是我进了婆家门以后才又一次领略到的。我婆婆是胶东人,年年初冬季节憋疙瘩丝,结婚后第一年吃到,一家人看着新媳妇满脸泪花吃吃发笑,他们不知道这股子独特的味道令我想起了遥远的童年。

 

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年过年吃饺子,我爷爷调了一小碟黄乎乎的东西,我们蘸醋他蘸那个。大概是见我好奇,便怂恿我尝尝——“早岁哪知世事艰”,入口未及品咂鼻涕眼泪就下来了,爷爷笑着赶紧把他的半盅温酒端到我鼻子底下……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芥末”这两个字,避而远之。

 

后来查阅得知,婆家憋丝所用的疙瘩和我小时候吃到的芥末同属一脉,一个是芥菜的块根,一个是芥菜籽磨成。回想起来,其实以前我和奶奶的饭桌上也有芥菜疙瘩的影迹,只不过我不经意。酱菜铺里有卖五香疙瘩、咸疙瘩,但奶奶常自己腌制,洗净晾干了一层疙瘩一层粗盐摆在咸菜缸里,要腌好久,直腌得变了颜色,吃起来只是齁咸而没有一丝丝辣味。也不记得我奶奶说起过疙瘩原来是辣的,所以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把它和芥末联系到一起过。

 

婚后每年一入冬,老张必要从婆婆家带回一罐子憋好的疙瘩丝,看他调好拌匀吃得酣畅淋漓,我只做视若无睹。腌疙瘩保存期长,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婆婆做的疙瘩丝必须用新鲜芥菜疙瘩才能憋出味来,仅能短时期食用,所以“物以稀为贵”,老张吃起来显得十分珍惜。这倒有点勾起我的参与意识,但终归忌惮着那股子呛人的味道,参与时也只矜持地用筷头搛上三两根,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

 

不知从哪年起,老张开始买疙瘩自己鼓捣,经历了几次小失败之后竟也憋出了妈妈的味道,从此实现了阶段性“疙瘩丝”自由。在从失败到成功的路上,虽然不动手,但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品评、分析、纠正、总结,做了不少动口工作,但仍吃得小心翼翼,浅尝辄止。

 

又不知从哪年起,我在初冬时节发现了菜场上首个出现的疙瘩堆后,欢喜地叫一声“呀,疙瘩下来了吔”,然后拉着老张扑上去一通挑拣。加工过程中偶尔会帮他洗洗切切,体会到这憨丑的表皮下竟藏着多么倔强的内心——疙瘩内质紧实发艮,以刀切丝比较费力,还要切细丝,很是练刀工,三两个切下来,竟把手磨出了泡。不由联想日常形容某个憨厚朴实、倔强寡言的人时会说:这人是个“老实疙瘩”,犟头犟脑,着实贴切。

 

我想偷懒,跟老张建议用“擦床子”(注:擦丝器)擦丝。老张摇头不允,说擦出来的和切出来的不是一个味,就像肉馅,机器绞出来的就是不如手工剁出来的好吃。看来食物味道的极致呈现还是离不开人,你给它工夫,它才还你本色,两不辜负。

 

 

前几年老张身体不好,许多事力不能及,于是我就操刀上阵,洗切炒焖亲自上手,轮到他来做场外指导。热锅凉油,葱花烹香,洁白匀净的细丝倒进锅里快速翻炒,至三四分熟时倒入准备好的容器内,迅速压实密封置入冰箱冷藏——但观摩和实操还是有差距的,尤其是这个“三四分熟”,火候实难把握,稍不注意生了或是过了,味道便大打折扣。经历几次参差起落,我逐渐摸索出心得,即感觉把锅内所有的菜丝都炒热了即可。果不其然,依此判断每次皆获成功,我终于憋出了十足的婆婆的味道。家道传承,又添新兵。

 

回头总结,其实过程并不繁复,成功的关键就在一个“热”和“憋”。查了相关知识,芥菜疙瘩中含有芳香性挥发油,主要成分为异硫氰酸烯丙酯,遇热挥发。将其炒热即密封冷藏,就是让它在短时间内快速将这种物质充分激发出来然后贮留。也听说过用热水汆烫后迅速捞起封存,应该是一个道理,但感觉水汆不及油炒,更可将其成分裹住而不流失,所以道听途说的方式我没试过。

 

带着满满的成就感,我豪迈地和老张一起大快朵颐。憋了一晚的疙瘩丝浇上生抽,淋上麻油,拌匀了搛一筷子,齿颊间刚刚感受其爽口却仍不失艮韧的刹那,便觉一股力量从后颚顶起,沿鼻腔直蹿而上,迅速占领泪腺、眼眶、脑门、头顶……哇哦,好爽!

 

 

芥之辣不同于别的辣,辛辣、麻辣、火辣的爽痛感多在于唇舌口腔,下行。而芥辣属呛辣,上头,爽过即消弭无踪,勾引的人忍不住去一遍遍体味,欲罢不能。于是在一次次的涕泗横流里竟生出一份莫名的感动,像少年青春里的爱恨痴缠——爱过,别过,伤悲过,在泪水的涨潮退潮中豁然开窍,又义无反顾投入下一段感情;亦如悲欣交集的漫漫人生,哭着,笑着,崩溃着,遗忘着,感悟着……又在每一个新启的日子里依然乐此不疲,永远心怀憧憬。

 

去年和前年有事耽搁,没有憋疙瘩丝,一直心心念念。这季芥菜疙瘩一上市,我们就迫不及待的憋了两次——每日早餐桌上,我和老张互相看对方忽然举箸后仰,忽然掩鼻落泪,相视一笑,彼此打趣,复埋头不亦乐乎。

 

《明心宝鉴》里言:“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两碗暖粥,一碟小菜,馨香淡然的滋味里,安度冬日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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