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纯真的他

初次留意到他时,是在炎炎夏日的操场上,毒辣的阳光如同教官的训斥,让人浑身不爽快。

他耷拉着脑袋,帽檐下几缕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像被打败的逃兵,再也没有晨起时那么神采奕奕。汗水如河流般流过被晒得发红的额头、脸颊、下巴,顺着脖子流进如沙漠般燥热难耐的身体里。他的胳膊像机器一样前后晃动,脚上像绑了铁链似的,想挪却挪不动。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晃动,教官的呵斥接踵而来。他的眼里刹那间被点燃起两团火,烧的他快要爆炸了,身边的同学甚至能听到他“咯吱咯吱”的咬牙声,我走过去,拍了拍他,拉他到旁边座椅上歇会儿,那两团火有些弱下去的势头。我拿出刚才拍的视频给他看,他看得很认真,随后又有些不敢去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动作的确做的不好。他起身主动申请归队的时候,我看不到那两团火了,他的眼睛原来很清亮,宛若夏夜微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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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如预料的那样,他总是人群里最突出的那一个,被各科老师点名最多的那一个,违反纪律被批评次数最多的那一个,量化积分栏负分比正分多的那一个。我开始头疼如何教导他时,他却给了我惊喜。

 

走廊文化中小组风采展示需要提供小组成员绘画作品,我从未想到他在这方面有天赋。无意间经过他的座位时,一副用铅笔勾勒的长城和天安门的图画映入眼帘,我惊喜极了,“这是你画的?”他抿着嘴笑,不语。身边的同学们已迫不及待的抢着说:“他可厉害了,画的很好,我们小组推选他来完成。”他依旧抿着嘴笑,不语。我仿佛从他浓密的睫毛下看到了一双正在努力发光的眼睛。

但风波不停。一日晚间,一向会在吃饭铃声响起后,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奔向餐厅的他,居然像钉一样钉在了教室?肯定有问题!我悄悄地走近,他在写随笔,身体有些抖动,笔飞快地和纸张亲近又离开,他看起来有些激动,我没有说话,随着飞舞的笔尖看去,“我费尽心思的想要画什么,结果人家画那么好,我画的是啥?啥也不是,还画什么,有什么意义?”文字间的怨怼之气扑面而来,我嗅到了他正在压抑的愤怒,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执拗着不看我,继续写,但写下来的文字好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画了,画的丢人……”看来他不愿意说,我扭头问了问小组别的成员,他们说他自己把那副画撕了。我很惊讶,赶紧追问他为什么,他这才放下笔,愤怒的站起来,语无伦次地把压抑在内心的话像爆米花一样嘣出来,吓到了我,也嘣疼了他自己。泪珠子从他圆溜溜的眼睛里一颗接着一颗的跑出来,我用柔和的语言怎么堵都堵不住。我没想到平日里乐观似阳的他居然这么脆弱,他和着泪水和唾沫冒出来一连串的句子:“我不就是想出出名嘛,谁不爱面子啊,结果第8组画那么好,我还画什么啊?组长都不让我画了……”后面他再说什么我听不清了,但看他可怜兮兮又委屈的模样着实让我觉得哭笑不得,原来他这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我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好半天。

 

事情还没完。他所在的小组的确在我要求的时间内赶制出来一幅作品,但作者不是他。我觉得很遗憾,好像那双刚要努力发光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了,看着同学们站在走廊里对第8小组的优秀作品连连称赞,我瞥见他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

周五那天下课,他神秘地凑到我身边,有些诡异的笑着对我说:“老师,你看我画的什么?”在那张皱巴巴的纸上,赫然显露出一个类似标志的图案,细看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他设计的班徽。我很诧异,他是我对肚子里的蛔虫吗?他怎么知道我接下来要开始征集班徽设计图了?简直不可思议,他再一次给我带来了惊喜。

下午放学,我鼓励全班同学参与设计班徽,那一刻他的头昂的特别高,背挺的特别直,仿佛他接到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一个可以让他发光的时刻即将来临……那周周末,他在钉钉上与我联系,连发了好几张设计图,还问我如何改进,我给了他一些建议,希望能有一个更完美的设计。

后来,班里其他同学也提交了一些草稿,但都不能使我满意,我一直等待着他的设计稿。但两周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主动找我,我忍不住了,去问他。他又回到了那个低着眉眼,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画了。”我进一步问为什么,他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纸张,不语。我知道了,他以为我忘记这件事了,他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他以为他并没有什么发光的地方……他黯淡的眼神让我不忍直视,他呆坐着,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他侧脸的轮廓冷冷的,让我不知如何靠近……

 

设计班徽事件还未结束,冬日的瞌睡虫缠上了他,每天无论什么时间段他都好像在与周公约会,黑板上的批评栏里再一次多了他的名字,夕会的点名提醒中也多了他的身影,量化积分表中他好不容易反负为正,而今却又要一切从零开始了!他也苦恼过,也挣扎着努力做出改变。

当我站在讲台上看向正在发呆或玩东西的他时,他会很敏锐的get到,躲闪的眼神里写满了“我错了”,装作赶紧读书或写作业的姿态,然后再偷偷的,迅速的,若无其事的再瞄我一眼,发现我依然在看他时,他会瞬间低下头,不敢再与我对视。也许每次这样的时刻,他内心也很慌乱吧!

 

他的桌子上认认真真的用胶带保护着他的改变计划,当周末作业他仍然完成不了,课堂提问他仍然溜神儿或打瞌睡,我真的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能有所进步。直到昨天下午放学前的量化积分汇总,我看到他的积分栏自负分开始然后一点一点反负为正,接着又出现负分,又出现正分。这曲曲折折的变化仿佛记录着他与那个总是违纪的自己较量的过程。当我的眼睛落到最后总分栏时,那里赫然写着“11”,我会心一笑,眼前似乎已看到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又重现了努力发光的模样。

放学时发奖励,我特别在最后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表扬了他,他一蹦一跳的来到讲台前,挑选自己凭借努力得到的奖品。我采访他,“现在站在这里开心吗?”他咧着嘴,弯着眉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开心!😄”同学们和我都情不自禁的为他鼓掌👏,这一刻,我的眼里也重新有了光!放学后,他提溜着书包,跳到我面前,嘻嘻哈哈的说:“老师,这个雪花酥真好吃!”我看着把高兴写满全身的他,说:“好吃的不是雪花酥,而是你的好心情,看呀,努力进步的滋味很好吃!”他会意的点点头,咀嚼着开心的味道回家了!

 

这就是率性纯真的他,他会因为政治课上老师提到敏感的同学关系而落泪;他会因为捡到100元钱赶紧上交政教处为班级加分而兴奋;他会因为班会课上畅谈梦想不被理解而恼怒;他会因为偶尔的迟到怕责罚而乖乖认错;他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奖励而开心一整天……

 

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说:“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里有爱迪生。”也许是我才疏学浅,暂不能抓好能让他闪光的教育时机,但我愿意相信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时刻会大放异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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