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老宅里的小学生们

不知道为什么,八岁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小伙伴们都比我大一两岁,最大的竟大我三岁。

我小时候发育晚懂事少,在班里没有话语权,充其量就是跟在大王屁股后面跑着玩的小喽啰。有时候他们一不高兴,撒丫子就跑,把我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弄得我孤伶伶地很是无奈。

环境造就一个人的性格,所以我从小就少言寡语,孤僻腼腆,凡事儿只看不说,经事只记不语。

我们村是一个大村,据老人们讲,村里地主富农不少。有一家财主在民国时期出过一个清华大学生,毕业后在国民政府参政,传说曾当过蒋经国的老师,后跟蒋家王朝逃到了台湾。后来我多次查阅历史资料,给蒋经国当老师纯属子虚乌有。

全村的地主富农只有一户是地主恶霸,平分时那个欺男霸女的恶棍,被政府一枪崩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村里有三处地主大宅。一处为后来的公社驻地;一处是大队办公的地点;剩下的那一处则是全公社仅有的一所完小。

我上学的这家地主老宅,虽比不上影视剧中的地主财阀的豪华庄园大院,倒也气势不凡。

此宅坐南朝北,是个三进四合院。高高的门楼,陡陡的台阶,门首两边各有石狮子把守。

抱鼓型的门墩用汉白玉雕成,支撑着厚重的木门。门槛足有一尺多高,记得刚上学过门时那个讨厌的门槛还经常卡裤裆。

门楣上有两个圆木凸起物半尺有余,就像现今三星堆出土的铜面首上突出的纵目双眼。门楣向上是三等份儿的护板,上面绘着不知名的人物故事。

今年五一去北京旅游参观四合院才知道门楣上的个凸出的圆木叫门簪。导游说,普通百姓家用两颗,有品级的官员用四颗,皇家和王府的门簪为十二颗。这家除了有两个门簪,中间还镶一个横椭圆月亮大小的铜板,不知有什么讲究。

一进门正冲西厢房顶头,可能是由于受空间限制,顶头墙设计成了影壁,中间嵌一灰砖雕。向西开一角门进入西院,向东进入宽敞的四合院。

四合院正北为上房,东面有耳房与门筒齐平,正中三间为前厦后屋。院子里左右为东西厢房,一色的前厦后屋。屋顶四面见锯的椽子摆放整齐,上铺细腻的小方砖,与下面铺的大方砖地板相对应

往南是个廊房,中间开门,两边有耳房。屋顶起脊灰瓦铺设,四角飞檐,最高处筑女儿墙,墙体用细瓦拼成金钱形的小格子,屋脊两端鸱吻相对。

过廊房进入第二个院子,格局如前院,这里是五、六年级学生的教室,也是当年大家闺秀的栖息之地。当年这家的大小姐曾与一个长工演绎过一段生死缠绵的爱情故事。后来长工把大小姐的肚子吹大了被老地主觉察,一付中药葬送了卿卿性命。

二进四合院南屋东南角开一后门,进入后花园和打谷场,打谷场是地主老财收粮收租子的地方,后来成了我们学校的大草场。

西院,进出是一个大券门,这是地主家车辆马匹通行的甬道,北邻大街,南通打谷场。大券门西邻两间讲究点的房屋,是大管家和帐房先生的住处。再往南是一溜西屋,颇似农家的房舍,是佣人和长工的蜗居之地。我上一年级时,长工的房子当了我们的教室。除了我们的教室,还有地主的后代在这里居住。

这家地主在平分时没有被扫地出门,其中有一个故事。

老人们说,李君保他老爹是个悬壶济世的老郎中,远近闻名。他行医多年施舍行好,行善积德,在村里救了不少贫困人家。他行医的信条是,凡是赶马车和牛车来请先生的,先上牛车;凡有车的和徒步来请先生的,先去贫困之家。年底清帐时,凡还不上药钱的穷人,一笔勾销。几十年下来,在村里走出了很好的人缘。

所以在平分时,免了戴高帽子游行,乃至在“文革”那么大的风暴中,他家的后代依然风平浪静。

上小学的男孩子们调皮是固有的天性。我一年级的同学李元书,整天调皮捣蛋,一天中午在班闲的手痒痒,搬一个沒有桌面的四条腿架上,蹬着在黑板上画画,一边画嘴里一边嘟嚷:”这是咱们老师的脑袋,这是她的两条胳膊,下面画她的大白肚子。”

因为画得是裸体,女同学看不下去,跑了出去。一个稍大的女生去给老师打了小报告。老师一听,满脸涨红,气不打一处来,一溜小跑去找李元书的老爹。李元书的家距我们学校不足五十米,一会儿他老爹就气冲冲地来了。他爹光个膀子,下身穿一条紫花二单裤。一进门看他那个不争气的小子画得正带劲儿,立马脱下布鞋就朝李元书的小屁股上轮鞋底,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画!我叫你画!”李元书一看是他爹,跳下来抱头鼠窜,整个下午都没敢再来上课。

这个淘气的李元书没上到高小就辍学了,不过后来还真有个傻时气。他自小身子单薄,会翻倒背跟头,刚成年凭着一身硬功夫,一翻一翻竟然翻到县剧团,吃上了皇粮。

我上二年级时,就搬到了东边四合院里去了,占东厢房的教室。老师姓刘名勋,我们背地里叫他老训。我们时常被他手里小棍教训。他的小木棍就是教鞭,其实就是拇指粗的一截外国洋枝条,用小刀去掉一圈一圈树皮,花里胡哨地好似戏台上的呼延庆的钢鞭。

我和外号小嘎子的同桌,他长我一岁,上课时爱摆弄他那个宝贝小刀。说是小刀,其实是家里大人们割麦子的平镰。镰刀用久了秃秃的不要了,他就捡起来在石头上蹭蹭当小刀,上课时他经常偷偷地在桌子下面削陀陀。一次正削着上劲,刘老师一棍子下去就奔他头上来了。小嗄子因为挨的多了,也算手疾眼快,哧溜一下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老师的棍子正好打在桌沿上,啪嚓一下,他的钢鞭就断成了两截,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第二天,不知老师又从那里弄了一根外国洋,要重塑他的呼延庆钢鞭。课下我和小嘎子还有李制造正在崩玻璃球,那时叫崩蛋蛋,正崩着上瘾,老师来了。“李平建,叫我使使你的小刀。”小嗄子忙不迭的去裤兜里摸刀,李制造突然喊了一声:“嫑让他使,忘了他打你了。”刘老师无奈,悻悻地走了。

一次轮着我们刘老师值日敲钟,上课点一到,他拽起绳子敲钟,我们蜂拥而上地往教室跑,赶巧小嗄子跑到铁钟下面,钟锤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小嗄子头上,当时血流不止,可把刘老师吓坏了。他也顾不上上课了,抱起小嘎子就往村卫生所跑。

校长知道出了事故,就派三年级孙老师给我们上课。印象中孙老师就是个瘦高个子老头,平常看他挺威严的。孙老师不按日课表上课,给我们讲故事,讲的是神话故事《神弓宝箭》,反正糊弄一堂课了事。孙老师刚讲了一个开头,我们班的李海文就在门外耍起兴来。他知道老师给小嗄子看伤去了,我们可能上自习。他在外面高声叫到:“bao报,gao告。”孙老师大喝一声:“进来!”李海文嘻皮笑脸地就进了教室。孙老师接着说:“站到前面来!”李海文一看是个不敢惹的主,低头耷拉脑袋地不情愿地到讲台一边去罚站。

孙老师缓口气刚讲了两句,李元书大声嚷到:“好家伙,老师有了家院了。”

孙老师不容他说完,怒气冲冲地说:“你也上来!”李元书蔫了巴唧也上去了。正好一边一个,成双成对。李学占幸灾乐祸,又叫一声:“王朝马汉听令。”孙老师这回真来气了,把脚一跺下去揪着李学占的耳朵就往讲台上拖。这一着果然奏效,班里立刻鸦雀无声。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神弓宝箭》一个穷人用箭射出金银财宝的故事。

性,在我们小小年纪还是个懵懂的概念,挺大了,还认为自己是爹娘从黄沙岗子上拾来的野孩子。

李学占大我几岁,可能是跟着大人们经常去看新媳妇,闹洞房听了不少晕段子,对性生活略知一二。

一天中午我们正在院里玩,焦老师在西院打扫卫生,一边扫一边念曲儿。:“我扫扫,鸡刨刨,还是等于我没扫。”我们一伙正听焦老师念的高兴,李学占匆匆跑过来说:“我给你们讲个秘密,耶里黑家(无极土语:昨天晚上)牛黑蛋老师跑到贾文素老师屋里去了,让校长逮住了,把他们的裤衩都搜走了。”后来偷偷地注意牛老师和贾老师的一举一动,看他们整天嘻嘻哈哈地一切正常,才知道那肯定是李学占胡编乱造的杰作。

星期日的一天,我们几个小孩子正在大街玩儿,突然看见赵狗歹他娘,拐着小脚,手拿条帚疙瘩边追边骂:“你这个小王八羔子,给我撂下,别弄死它们。”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赵狗歹背着个粪筐,捂着筐底急匆匆地往街里跑。赵狗歹他娘见狗歹跑远了,一屁股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天啊,你这个遭雷劈的,不得好死。”

赵狗歹我们上一年级时就是个好打架的主,要说他是个地痞流氓,那时他真不够格。记得一年级时他和一个女生打架,一双狗眼专盯女孩子的羞处,往狠里打。

赵狗歹看他娘追的急,一古脑往东边跑,我们就跟着追,他跑到一个大壕坑,放下粪筐拽出几只小猫咪就往水里扔。几只小猫咪凄惨地叫着艰难地往外凫,狗歹就拿起坷垃砖头投它们,直到一个个幼小的生命都淹死在水里,方才住手。

这段影像至今仍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真是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原来狗歹他娘的一只母鸡孵了一窝小鸡,家里一只母猫生一窝小仔子,一时看管不好,小鸡儿都被那只讨厌的大猫猎杀了,大猫被狗歹打死后,才出现了那悲惨一幕。

过了一两天赵狗歹得了一场大病,好几天沒有去上学,旁人们都说那是报应。后来这个人得了糖尿病,一条腿快烂完了生不如死,偷偷地喝农药死了,说来快二十多年唉。事事多无常,少年堪回首。转眼我们那一帮讨气的小伙伴们都到了古稀之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五、六十年的光景,星转斗移,风雨沧桑真像《篱笆女人和狗》中唱的那样:“生活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生活是一条路,怎么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间酸甜苦辣;生活像七彩缎,那也是一幅难描的画;生活是一片霞,却又常把那寒风苦雨洒;生活是一条藤,总结着几颗苦涩的瓜;生活是一首歌,呤唱着人生悲喜交加,苦乐年华。”

涨姿势的图片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地主老宅里的小学生们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