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即事

1,一夜小雨,侵晨未止,开窗风来,颇惊凉意。此入秋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属于秋天的凉意。
2,无事出门,长街黑湿,时有桂香袭人。这是四季桂的香气,隐秘,断续,不够浓烈。往年开在中秋之际的丹桂、金桂之属,今年都拒绝开花。犹记旧岁,桂花极盛,浓香填巷弥野,庭杏亦万果压枝,今岁则花繁而无一实。岂亦有大小年之分?谚云,盛极则衰,此虽物理,及于人事。
3,行走飘忽,脚下不稳,轻微的眩晕状态下,总是脚高足低。年来颓丧,形神惨瘁 ,一病迁延,鸡骨支床,觉死神如影随形,常伴左右。余非挺生,无松柏之质,有蒲柳之衰,必望秋而先落。视昔人“五十之年唯欠死,幽途未远早须归”,正毋须悲情自悼!何以故?殆荒荒流年,忽忽耳顺,已赚三千六百日,何憾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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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微信群总不免争论,有人因此提及常识。殆善辩者言语滔滔,却时时缺乏常识。亦觉常识重要,甚至重于一切。殆宏知富识之人不缺,发明创造之人不缺,能掐会算之人不缺,唯缺有常识者。冠盖满京华,黔首填沟壑,欲得常识完备之人,万不挂一。伏尔泰曾说,一个阿拉伯人可能是优秀的物理学家,数学家,但他始终相信默罕默德的袖子里藏着半个月亮。此类人物,不唯阿拉伯人,可以是任何人。是古老的东方人,神秘的东方人;是现代的西方人,自由的西方人;也还是野蛮没有开化的非洲人,以及最正确并永远正确的本帮人。
5,重读《思想录》,颇有感喟。帕斯卡尔除却笃信上帝而自筑精神之藩篱,其思想之中,恒自不乏绝妙的灿烂光辉。帕斯卡尔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有诸多美好的发明创造。他是另一个相信默罕默德袖子里有半个月亮的科学家。亦不尽然,帕斯卡尔相信上帝的手掌里拿捏着整个宇宙。所以他说,上帝是一个骇人的园球,圆心无所不在,而圆周则不在任何地方。这意味着上帝拥有整个宇宙和宇宙之外的宇宙;拥有全部世界,和世界之外的世界。同时,他也是全部的它们。
6,近嗜高尔泰先生之文,以为五百年来无出其右者。思想家、学问家,向不鲜见,或质木无文,或浮文妨要,唯高先生文质彬彬,燃正法炬,灭邪见幢,以激情驱使理据,思想炳焕,如图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于白地明光锦;行文如快剑斫军,风樯阵马,痛快淋漓,不可方物。高先生故乡与我毗邻,父辈或有过从。如此人物恨不得见,终遗憾尘劳。举头西北,浮云遮眼,踟蹰遥叹。
帕斯卡尔认为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虽极易碎折,唯思想不灭。读高先生文,或有所思,事后补记,不成片段,题之曰《瀚海一苇》。殆先生半世拘囿于沙漠,年近六十漂洋过海以远害,晚年寄居拉斯维加斯之荒漠。乃故云尔。
7,高尔泰对莫言的批评可能过于严苛了,有些地方,他甚至误会了莫言。他对诺贝尔奖的颁发者要求却不能算高。就瑞典皇家学院来说,他们只保证获奖作品是高质量的,但不保证是最高质量的。因此,他们错过了给乔伊斯、卡夫卡、里尔克、普鲁斯特、博尔赫斯等最好的作家颁奖的机会。
8,每语人云,无论生于何世,总当保持适度正义感,非必欲自行正义,总得有赞美正义之心。有人讥俏说,不如保持适度邪恶感,非必欲自行其恶,总得有容恶之胸怀。我不解而追问。他反问,你以为政治家成功的秘密为何?以制度和权力伸张正义,我回答。他说正相反,政治家成功的秘诀不在于他能行善,而在于他能容恶。刘项之争,胜败不在乌江,而在广武。当项羽支起大锅,以烹太公相威胁,刘邦欲分一杯羹时,胜败已判。
我恨其言而服其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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