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杵声远

姥爷步履随和从容,表情和蔼可亲。相比大队干部的身份,丝毫沒有“干部”的官样。皂荚树下的小猪经过一个夏季的喂养,不住地“哼哼”,入秋后体格已明显壮硕。姥爷依旧早早起来,利落地跨上那辆旧自行车,去河滩里给猪打苍耳草叶。我躺在被窝里变换姿势,伸腿抻腰,姥姥在灶台边重复着长年累月的劳作,嘴里念叨“养个张嘴的东西,让人多会儿都不能消停下来,何时能吃顿现成饭”,她和面的动静明显有些大。“一个出了槽还能杀得吃,一个就知道吃”。我听到姥姥话里有话,影射在炕上的我和猪分明有一拼,并属同类。我装作没有听到,为了多睡会自然可以牺牲点卑微的自尊。

直到搭锅炒菜,姥姥用筷头戳了戳我,示意起床。“等长大了娶下媳妇,天天伺候你和姥爷”,这是我小时候最豪迈也是最遥远最真心的誓言。说这话时,姥姥远远地凝望着我,温暖而狡黠地笑着,考证我态度是否坚决,从相触的眼神里,寻找口是心非的珠丝马迹。我情商虽不算高,但仍旧觉察到姥姥故意表露的“疑心”,我对此颇为不满,胸脯高低起伏,呼吸急促。“信,信,信”,姥姥点了点头,勉强允诺了我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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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呱嗒呱嗒地响着。炉火把上年所剩无几的干秸杆烧得像个小火车。苍耳草叶拌些玉米粉,在铁盆里熬煮,从盆底泛起的一个个黏糊的泡泡。那口黑色的内江猪“咔嚓咔嚓”地吞食时,上翘的小尾巴欢快地摇摆着。入冬之前,熬食的铁盆被姥姥当作染缸,用从供销社买回的袋装粉末染料倒进清水,加热,搅拌,把白布染成黑布。穿上用这黑布做成的衣物,肤色上恰巧有衣物大小的染色残留,那情景一定滑稽,令人忍俊不禁。

成长真是一种幸福,一种喜悦。等我唱着崔健的“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走进小院,姥姥惊恐地望着我,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姥爷说“个人儿不大,……”笑声溢满了整个小院。

瓦窑头,我的精神故乡。姥姥盘腿坐在秸秆叶编织的圆形坐垫上,把换洗的粗布铺在青黑光滑的捶布石上,左手翻卷着,右手的木杵起起落落。那声音在回忆里飘荡,让时光显得温润如玉,温馨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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