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碗儿馄饨

“大馅馄饨馆”是小区对面的一家小餐馆。

印象中,这个小餐馆好像开了有二十多年了。原先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妇,现在是一对年轻夫妇。

经常去,所以问过,年轻夫妇并不是我猜测中的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妇。而是他们的侄子、侄媳妇。

老夫妇的儿子出国了,老夫妇回了乡下老家。

馄饨馆当然是以馄饨为主,品种挺齐全:韭菜鸡蛋、韭菜虾仁、茴香猪肉、茴香鸡蛋、猪肉大葱、猪肉香菇,当然还有一些牛肉的、羊肉的,只不过本地人多数还是吃前面的几种。每一种,味儿都挺正,馅儿挺大,所以叫“大馅馄饨”也是名副其实的。也正因为如此,来这里吃饭的人挺多,回头客也多。价格又公道,或者说“平民化”,也有些凉菜、砂锅,想喝酒的,也可以叫上一两种,喝一杯,生意自然也就不愁了。一个小餐馆,能开二十多年,或者更久的开下去,也许是有奥秘在里边的。

餐馆里的桌凳一直没变,实木的大板桌子,实木的大条凳,一桌可以坐四个人,坐六个人无非就是挤点儿罢了。坐六个人的时候,就是来喝酒的了。通常是坐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就像是在家里吃饭一样,有烟火气。

这天,老婆跟同学去聚会,他也就懒得动烟火了,趿着拖鞋下了楼,不自觉地就迈进了那家馄饨馆。

很麻利地要了一个凉菜:花生米拌黄瓜,然后从消毒柜里拿过一个玻璃酒杯,老板娘就把柜台上的半瓶酒递给了他,那是他存在那里的,上次没喝完的一瓶本地白酒。老板娘把那半瓶酒放到桌上时问了一句“还是韭菜鸡蛋的?”

他说:“对”。

倒上酒,摸过放在桌角的一次性筷子,撕开塑料包装,先夹一粒花生米,再夹一块黄瓜,意思就上来了,因为熟悉的味道,然后酒杯端起来,“吱儿”一口白酒,所有的味儿就都对了。很享受……

当然最后一味,韭菜鸡蛋的馄饨,老板娘知道什么时候煮给他。

一小玻璃杯白酒,差不多也就一两,下了肚之后,进来三个人:爸爸、儿子、和女儿,爸爸看上去三十多岁,或者四十来岁,运动短装,球鞋,戴着一副银白边的眼镜,显得很年轻,儿子也是一身运动装,体态有些偏胖,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应该是上初中了;女儿就小些,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很瘦,长头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公主裙,镶了玻璃钻的凉鞋,瓜子脸,眼睛大,进了屋也不落座,到处转,像一只白色的小蝴蝶,看看墙上的菜谱,又看看柜台上摆着的饮料,然后围着一张张大木板桌子转来转去……

爸爸和儿子这时候,早已坐好了,对面,一面一个,爸爸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儿子第一时间就拿了过去,很快地摆弄出一种什么游戏玩起来,妹妹看见哥哥拿了手机,也跑过来,两个人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哥哥操手,妹妹指点,一会儿着急,一会儿叹息,不时张开的嘴,露出几个明显的牙洞,她正是换牙的年纪,一张嘴,样子有些丑,但又好像有着另外一种可爱……

老板娘走过来问:“还是老四样?”

爸爸说:“恩,还是老四样。”

妹妹看了哥哥玩游戏一会儿,就没兴致了,又像只小白蝴蝶一样在屋里跑了几圈,然后推门飞出屋去,爸爸这时候迅速地转身说了句:“别跑远,在门口看着你妈妈点。”

没过几分钟,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进来了,短发,个儿高,趿着一双红蓝相间的塑料拖鞋,很随意,小女孩儿也跟着随了进来,在妈妈的身后,依然像只翩翩的小白蝴蝶……

这时候,馄饨已经上来了,四碗,老板娘一边报着菜名,一边瞅桌子上的座位,一碗一碗地分别放到四个人面前:猪肉大葱,爸爸的;茴香鸡蛋,妈妈的;猪肉香菇,儿子的;韭菜虾仁,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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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开吃,爸爸拿起醋瓶、还有胡椒粉瓶,猛猛地倒了两下,然后大口大口地吞起来。妈妈,拿着汤匙舀起一个来,送到嘴边,先咬掉半个,品了品味,神情满意,又吃掉剩下的半个;儿子,就是狼吞虎咽的样子了,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嘴里送;女儿呢,她向老板娘要了一个小碗,把大碗里的馄饨捞到小碗里一个,一口一口地吃,慢的像一只小猫,还不时地张大嘴巴,用手指往牙床上掏什么,爸爸见了,摸过一支牙签递给她说:“别用手,不卫生!”

女儿只好接过牙签,往嘴里一下一下地划拉。

儿子吃的最快,没一会儿,多半碗就下去了。坐在他身旁的妈妈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碗里的馄饨用勺子舀了好几个到儿子碗里,儿子就又迅速地吃起来。

爸爸的碗里,下得也不慢,妈妈又把碗里仅剩的三个舀了两个到爸爸的碗里,爸爸抬头说了一句:“够了,你吃吧。”

女儿的碗里还有大半碗,她是吃的最慢的,不光是牙的问题,她还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说着学校里文艺比赛的事,说什么三等奖一支笔,二等奖一个本,一等奖一个书包的事。她还说,要是她去跳舞,一定也会拿一等奖。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那你怎么不去跳?”

女儿说:“一个班只允许一个舞蹈节目,那个被选上去跳舞的是邻班语文老师的女儿。”

爸爸和妈妈的眼光都看向了女儿,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哥哥这时候,把勺子伸到了妹妹碗里。

哥哥往妹妹的小碗里舀了一个馄饨,又舀了一个馄饨,再舀第三个的时候,妹妹嚷道:“够了,够了,装不下了。”

哥哥这才从妹妹的碗里,往自己的碗里舀,一个又一个,然后又狼吞虎咽起来。从进来到现在,哥哥一直没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吃,像个只会装饭的机器。

妈妈说:“你饱没,没饱咱再要一碗。”

儿子抬了下头说:“差不多,饱了。”

妈妈说:“什么叫差不多,饱就是饱了,没饱就是没饱,没饱咱再要一碗。”

妹妹这时候,把她的大碗往哥哥面前推了推说:“都归你了。”

这时,妈妈把碗里剩的那最后一个馄饨也舀给了儿子。

儿子只顾低着头吃,什么也不说,仍然像个只会装饭的机器。

爸爸碗里的馄饨吃完了,汤也喝完了,顺手又拿女儿的碗,把汤也倒进自己的碗里,几口喝了下去。

妈妈这时候,拿起桌上的手机,划开锁屏,脸色一变,冲着儿子大声道:“你又玩手机了,谁叫你玩手机的!”

儿子只顾低着头,往嘴里扒拉剩下的两个馄饨,并不答声,爸爸这时抬起头也看着儿子,也不作声。

妈妈开始训话:“以后,不准再玩手机!有本事把学校的功课学好点。”然后又转头对爸爸说:“玩手机,你也不管。一会儿把你锁屏密码改了!”

女儿抬头看着低头的哥哥,又看了一眼妈妈,眼神里好像在说:“哥哥好可怜。”

妈妈去结了账,四个人起身往外走。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他,也起身往外走。

爸爸推起电动三轮调了头,把女儿抱到前坐上,儿子自然不用管,他早就爬进了后斗里,躺靠在两个书包上。

妈妈骑上她的小电瓶车,爸爸这时候问了一句:“店里的门你锁好了是吧?”

“锁好了。”妈妈回答。

然后,他们一家漂游进城市灯光的河流中。

而他,看着他们一家渐渐远行消失的背影,觉得他们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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