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姐姐的人被人娶走了

第一声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浑身打了一个机灵,双手开始不停地搓着手里的书包带子,鞭炮声一阵比一阵急促,他的心也一阵比一阵烦躁,他真想冲出去大声地喊叫,让他们走,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那样,因为人们都说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
大喜的日子,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心情给破坏掉,对不起姐姐的事,他是一件也不肯做的。他只能咬着嘴唇忍住内心一阵一阵急促冲击的悲伤,把手伸进书包里,不停地在里面摸索着,铅笔盒,练习本,都是姐姐买的,他又打开铅笔盒摸索,小刀、橡皮、三角尺、圆规,甚至每一支笔,他都能清楚地记得是姐姐哪一天给他买的……
他有点想哭,但又得忍住不能哭,怎么能给姐姐丢人呢,或者自己也不允许自己这么丢人,可是眼圈还是控制不住地胀红了。
鞭炮声停了的时候,他听四婶儿在堂屋里喊“有庆呢,有庆呢?有庆、有庆……”四婶的大嗓门儿隔着门帘就像一颗炸弹震醒了他。他撩开门帘走出来,微低着头,四婶一看大嘴咧一下,笑说:“有庆,你姐今儿的好日子,你得精神点,可不能掉链子,赶紧的,赶紧的,走了,走了,车来了,跟我走,到车上我还有事交待你呢……”四婶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催促道。
这时,另一个屋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喊“有庆,有庆,过来。”
是姐姐在喊他。四婶也一愣,对他说:“赶紧,看你姐喊你有什么事?”
他跑进屋,看见姐姐穿了一身大红坐在炕上,人们都说穿上嫁衣的新娘子是最漂亮的,以前别人家娶媳妇,有庆去看热闹,觉得每个新娘子穿着红嫁衣确实也挺漂亮的,可是今天穿上嫁衣的姐姐,他莫名地觉得好丑。姐姐一把拉过他的手,紧紧地攥着……
可是姐姐的手竟然冰凉冰凉的。
姐姐想说什么,好像又说不出来,只是那样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姐姐最终还是说出了一句,姐姐抬了抬手,指了指炕角说:“钱在那里放着,想花就拿,但不能乱花……”他没看那个炕角,他抬眼看了看姐姐,姐姐的眼角滚出了泪花,他一下子终于也忍不住了,条件反射般地张开大嘴,但又得拼命让自己不能哭出声来。姐姐慌了,用力地揽过他,擦他脸上的泪,只是越擦他的眼泪流得越凶……
四婶撩门帘进来,瞅一眼,又急忙退了出去,隔着门窗在外面喊了一句“凤霞,看着表,别误了时辰呀,这种日子误了时辰,以后不顺当的。”
“上车去吧,有庆。”姐姐努力地恢复平静。
他走到院子里,四婶已招呼来迎亲的人往屋里走了,那个成了他姐夫的人走在前面,一副笑嘻嘻,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真想过去捧他一顿,虽然之前,他也来过几次,但他还是对他十分陌生,他有点抵触他,讨厌他……
四婶招呼他,叫他坐第二辆车,盖上了盖头的姐姐坐上了第一辆车。鞭炮声又响起来了。他坐在车里,两手来回不停地搓着,都是汗。
四婶坐上车来,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他说:“不赖,有庆你穿上这身新衣裳挺精神呀,过几年你也要娶媳妇了,放心,四婶给你说媒,说个最好看的。”他知道这是四婶在逗他。四婶又说:“咱这么精神的小伙儿,到了人家家里可不能掉链子,一话要少说,二菜要少吃,不能扒拉盘子,三就是办好那件事,他们去了会让你挂门帘,装枕套,给你要衣柜的钥匙。但是呢,他们每让你干一件事,你都记得不能他们一说你就干,就给,要记得要红包,给了红包才行,要不人家会笑你憨。别忘了呀!千万别忘了,这还有个老说法儿呢,要是不给你红包,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将来你姐在婆家也会受气的。当然这也是迷信,就是这么个习俗,你记得给你红包就行。”
他看了看四婶,表示知道了。可是心里却在泛酸,这是他头一次坐汽车,但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因为坐的是姐姐嫁人的婚车。如果姐姐能不嫁,他宁肯不穿这什么新衣裳,也不要这什么红包,也不坐这什么破车。
母亲去世五年了,他的生活基本都是姐姐在照顾,父亲每天嗜酒如命,家不像个家。刚才,他看见他躲在偏房里了,门虚掩着,露着他那张红紫的脸,他肯定又喝酒了,因为一大早,他就看见他衣兜里揣着酒瓶躲到偏屋里去。他真是让人恨呀,姐姐出嫁的日子,也管不住他那张嘴。或者也是有长辈管住他了,叫他躲着点,闺女出嫁,别丢人。可是,他瞅的那一眼,也仿佛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只是他不同情他,他只是恨他,收了那份彩礼,就这样把姐姐嫁了,早晚那点钱也都换成酒喝。姐姐就值那份彩礼钱吗?姐姐就连他的酒瓶子都不如吗?
他还悲伤,他不配,不配是他们的爹。
车很快来到另外一个村庄,鞭炮声,又响起来。下车、进院,行礼,进屋,姐姐被摆弄得像个木偶,看热闹的人们脸上都是欢欢喜喜的表情,他想不通,不是他们自己家的事,为什么他们竟然这么高兴。
姐姐坐上了炕,另一个家的炕,一个跟四婶一样的妇女过来,叫他挂门帘,他不动,那妇女就笑:“看,这孩子心眼儿还挺多。”人们就都跟着哈哈大笑,那人就把红包递过来。四婶在一旁说:“有庆,喊婶子,这也是婶子,你姐夫的婶子,将来也是你姐的婶子,你也得跟着你姐叫。”
他没喊,只是接了红包,按人家的要求把门帘挂好,然后就是再给一个红包,把枕套装了,最后要钥匙,给红包,他把手揣到兜里摸到那几把钥匙,但却怎么也不想往外拿,人家一看就懂了,就又递过来一个红包,但他还是不往外拿,人家就又哈哈大笑,又递过来一个红包说:“就这一个了呀,可真没有了。”
可他就是不想往外拿,姐姐这时,伸过手来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四婶也向他使眼色,意思是差不多了,叫他把钥匙拿出来。
他把手伸出来,钥匙攥在手心里,递过去,但就是不肯松开,那妇女就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这孩子真有主意呀。”然后冲外屋大喊了一声:“快点,再拿个红包来!”
该做的都做了,该给的也都给了,他的心也一下子空了。
席吃完了,来送亲的人们坐车往回走,怎么来的,怎么走,唯独少了姐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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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车里不停地哭,四婶不再跟他开玩笑了,好像也莫名地沉默了,最后安慰他一句“别哭了,孩子,过两天,你姐还回呢!”
四婶没喊他有庆,喊了他一声“孩子”,他突然觉得这似乎才是四婶真正的样子,而不是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妇女……

这是姐姐二十年前出嫁时的情形,可是一想起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姐打来电话说,给爹买了药,若有空自己就回去一趟,若店里生意忙,就让别人给捎去。
姐现住到了市区, 原先上班的厂子黄了,姐夫十几年前就辞职不干了, 一心想着发大财,卖过保险,开过驾校, 还卖过保健品,但基本都没赚着钱,倒是打牌、钓鱼这些事一天比一天熟练,也一天比一天上心,现在基本不是在牌桌上,就在河沟边,拿这个当活儿干了。
姐姐厂子黄了以后,摆过地摊儿,卖过保险,干过保洁,每样不过都是挣点养家糊口的辛苦钱。姐现在开了一个锁具店,姐夫经常从店里拿钱,出去玩,吹牛自己是老板。
姐现在说不上不幸,也说不上幸福,反正姐好像不怎么会笑了。
外甥也十九了,先是考了一个专科,后来又接了本。姐有时候回来也叹过一两回气,说一想起要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就愁得慌。
他说,姐,别愁,到时候我给 添点儿。姐说,算了吧,你把你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就行了。
他虽然已经36了,但姐还当他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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