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颈枕

昨夜睡得不太好，这天清早他早早就醒了。
起来煮粥、熥馍、拌了一根黄瓜，黄瓜切到一半，他想起来还没煮鸡蛋，又忙转身从篓里拿了一个鸡蛋洗了，放到锅里。这是女儿给他的规定，每天早上必须吃一个鸡蛋。
女儿还“恐吓”他说，回来要检查的，如果数目不对，就必须把他接走。
他不想女儿把他接走，所以就听话的照做。
饭吃毕了，收拾妥当，把药也吃了，一包包的药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是女儿一片一片替他包好的，每次包十五包，因为他不识字。
他想去镇上赶个集，看能不能买到昨天下午参观了一下邻居家二旺开回来的车，见的那个东西。他戴好帽子，走进车棚把电动三轮推出来，确认电已经充满了，又检查了下车胎，然后骑上出了门。
只是三轮车刚开到村口，他又想起来什么，急忙往回转。
返回到院门前，锁明显已锁好了，他又开了锁回到屋里，手机充电器也明显已经拨掉了，放在桌子上。
他心里又埋怨了自己一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怕忘事儿，门明明锁了，走出不多远又担心没锁好，再跑回去看一下；手机充电器的事，是女儿交待的，女儿说手机不充电了，临出门前一定要拔下来，要不会有发生火灾的隐患。他不以为然，因为村里没有因为这个发生火灾的，但女儿反复强调，尤其半年前从医院做手术回来，大事小事嘱咐了一个遍。他也只能照做了。于是，他这毛病又多了一项，每天出门后除了再跑回来一趟看锁没锁好门，还得再看一遍手机充电器有没有拔。
本来女儿说是要留他在市区住的，但他固执地坚持要回村住，说城里住不惯，并且还将了女儿一军，说她每天天没亮就走了，晚上很晚才回来，跟他一个人住也没太大分别。
女儿说，要不给他雇个保姆，说至少在这里，每天还能看见他，心里也放心。
他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手术做的成功，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医院又开的有药，没什么不放心。
女儿拗不过他，只好放行了，但每个星期开车回来两趟，看他一下，买点营养品、水果，主要是看看他没什么事就放心了。
女儿回来见他状态还不错，就放心些了，他跟女儿信誓旦旦地说，我说没事就没事吧，还是在家里住着自在，只要自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女儿权且信了，但还是照例回来探望他。尽管他不止一次说过，没什么事儿，不用回来那么勤了，有什么问题他会打电话的。
来到集市上，他转了好几个店，都没有昨天下午在二旺车里见的那个东西，甚至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是啥东西。
就是一个让脖子舒服的东西，偌大个镇子竟然没有一个卖的。他终于服气了，看似繁华的镇子，到底还是小了，落后了。
他失望地骑着三轮车往回走，一路上没精神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又骑快了，急忙扒火地往家赶。
赶到家里，他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一会儿床上堆成了个小山；找到最后还差一样东西，棉花不行，太软，撑不起来。得找一些海绵。
他瞅了瞅家里的旧沙发，寻思了半天，还是算了，虽然那沙发已经二十多年了，但也不能为做一个东西就把它拆了，勉强还有坐呢。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他又骑上三轮车去村南的包装厂找看门的老三，果真老三从厂里给他找了一堆裁下来的海绵的边角料，成色还挺好，都是新的，并且特别挺实。
回到家后，他就动刀动剪，尺子、笔、针线，忙活起来，这难不倒他，小时候，女儿的鞋子、甚至衣服都是他做的。他是个半路出家的裁缝，被逼的，媳妇在生了女儿半年后就跑了，媳妇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说是四川的。跑了，就再没回来，找了，也没找到。
他这一辈子也没再娶，娶不起。
女儿就是他一手带大的，一直到她上了中学，上了大学，在市里也工作了。
女儿的工作也挺好，在设计院做设计。市里好多的大楼都是女儿设计的。他很欣慰，也很骄傲。只有一件事让他失落，女儿二十九了，还没结婚。
女儿说，等她在市里买一套房子，把他接了去，就结婚。
他叹气。叹息自己不争气，女儿的房还没买，他就病了，一下子花了女儿十几万。
女儿安慰他说，花点钱就花点钱，花了再挣，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女儿最近很忙，忙着挣钱，白天在单位一坐就是一天，做各种各样的设计，晚上就出去干代驾。本来干代驾这事儿他不知道，但听村里有在市里上班的人回来说过，说她女儿真能挣钱。他很害臊，躲着走了。
上两次回来，他看见女儿老是摸脖子，他问怎么了，女儿就说坐久了，脖子有点疼，没什么。
他把布套子做好，把海绵塞进去，又缝了一个绿豆袋子，就像沙袋一样，有许多小格，每个小格里装满了绿豆，然后再把绿豆沙袋缝在装海绵的布套子外面，再裁好一块好看的布缝在外面，这个活儿让他从中午一直忙到下午六点。他来回翻看自己的“战果”，又套到脖子上试了试，挺舒服。
女儿回来了，见锅灶是冷的，问他怎么还没吃饭，他像个孩子笑了笑，然后变戏法儿似的从屋里拿出做好的那个东西给女儿。
女儿很惊讶，他说，本来我想买一个，但镇上没卖的，于是就自己做了一个。他让女儿试试，女儿试了后说，还怪舒服，爸，你真能耐，问这硬硬的颗粒是什么呀？
他说，是绿豆，起按摩作用的，他让女儿靠在沙发上试试，女儿坐到沙发上试了试，闭目养神了一下，然后冲他竖起大拇指，爸，你真牛！
他笑了，心里终于也安了些，他终于还是能为女儿做一点事。
女儿去厨房忙做饭，他从冰箱里拿出昨天炖的排骨，让女儿熥一下，但走进去，看见女儿一边切菜，一边不时地抬着袖子往脸上擦……
他停住了，又往外退了几步，把排骨重新又放回冰箱里，片刻之后才用力地嚷出一句，小麦啊，冰箱里还有排骨呢，熥上吧，然后转到院子里去弄水，擦女儿的车，一边擦，一边眼圈儿也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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