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爱

他开着车下了高速，再有几十里路就到家了。
他斜了一下目光，副驾驶上媳妇已经歪着头睡着了。此时已是凌晨一点。
其实他也有点困，开了三百多公里送完货，又绕了一百多里拉了一些木料回来，就是为了多挣二百多块钱，所以才回来这么晚。
他抬起右手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有点精神，再开二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他下意识地又瞅了媳妇一眼，媳妇帮着卸货、装货，脸上也扑着一层倦意，心里突然有某种滋味泛上来。
车拐进了城区，突然从绿地里蹿出一只流浪猫，他来了个急刹，那只流浪猫贴着车头迅速地过了路，他心里默念：好在没轧着。经常开车，在路上见着被轧死的流浪猫、流浪狗什么的，也多了。但是他若是碰着，能不轧就尽量不轧。
媳妇被刚才的急刹车也给惊醒了，慌张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他说：“没事，一只过路的猫。”
媳妇习惯性地拍了拍胸口，安定一下自己“吓我一跳。”然后瞅了瞅车窗外说道“到家了呀。你看我这一迷糊，睡着了。一会儿我卸货，你甭管了，开得怪累的。”
“不卸了，太晚了，明天早上我卸，你甭管。”他对媳妇说。
他把车开到货场，去车棚里骑出电动车来驮媳妇回家。他说：“媳妇，你饿不？”
“有点，你也饿了吧，中午就吃了半斤焖饼，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做回锅肉，冰箱里还有块肉呢。”媳妇说。
他说：“甭做了，你也怪累的。看看还有没关门的小饭店不，咱对付吃点。”
“这么晚了，哪还有没关门的呀。”媳妇说。
“咱看看，看有不。”他一边说一边瞅着路边。
骑过两个路口，还真发现一家小饭店没关门，他就把车骑了过去。
进了门，店主正在拖地，他招呼一声：“老板，这么晚还没关门呀。”
“恩，刚才有几个下夜班的人在这里喝了点酒，闹哄的有点晚了。”店主说。
“那，咱还能麻烦你一下吗？随便给整点吃的就行。”他说。
“炒菜炒不了了，兄弟，给煮两碗馄饨行不？”店主说。
“行、行，行，没问题，这就挺好，麻烦你了。”他说。
店主转身去后厨煮馄饨，他跟媳妇坐到靠吧台的一张桌子前。
“渴吧？”他问媳妇。
“有点，光忙着装货了，水也没顾上喝。哎，咱水壶呢？”媳妇说。
“在车上，忘拿了。”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吧台前拿过一瓶酸奶来递给媳妇说：“喝吧。”
“不喝、不喝，咱喝点水就行。”媳妇说。
他把那瓶酸奶从媳妇手里拿过来，迅速地把瓶盖拧开又递回去，说：“喝吧！”
媳妇瞅了他一眼，说：“多花这个钱。”但脸上还是浮起一层暖意，双手抱着酸奶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过些日子我也去考个本，你开累了，我能替你一会儿。”媳妇说。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开就行。再说了，就是你会开了也不行，光知道开，不认个路，还不开到美国去呀。”他开玩笑地说。
“瞧不起人是吧，我非学一个，到时候让你看看能不能开到美国去。”媳妇也笑起来。
店主端着两碗馄出来了，每碗里还卧着一个鸡蛋。
他说：“老板，你这馄饨是特色呀，还加个鸡蛋。”
店主笑着说：“都这么晚了，看你们也是辛苦、不容易的人，这鸡蛋算我赠的，赠的。”
他说：“谢谢，谢谢老板。”
媳妇捞了一个馄饨，吃了，说：“老板，你这馄饨真不赖，好吃，好吃。”
“自个儿包的，不是买的速冻的，您就吃个放心，好肉、好馅儿。”老板说。
媳妇说：“你喝瓶啤酒不？”
他说：“不喝了，喝了啤酒晚上光起夜，今天睡个踏实觉，明儿一早卸货。”
他也吃了几个馄饨，然后把碗里的那个鸡蛋夹到媳妇碗里。
媳妇忙慌地说：“给我干嘛，你吃，你吃吧。”说着又要往回夹。
他伸过筷子去摁住了媳妇要抬的筷子。
“你不会是贿赂我，叫我明儿早去卸货吧。”媳妇跟他又开了个玩笑说。
“值当的吗，就一个鸡蛋的事，你就这么好哄呀！”他也开玩笑说。
“恩，好哄，要是不好哄，当初还会跟了你？”媳妇咬了一口鸡蛋笑着说。
馄饨快吃完了，他突然小声地说了句：“媳妇，对不起，我没有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媳妇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然后吐出一句：“开车累傻了呀，说这话！”
“没傻！”他说。
“媳妇，放心，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等咱再拉两年货，咱自个儿也回老家弄个木器厂，咱也当回老板，叫你也过过老板的娘的瘾……”
“你，快得了吧你，咱能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就行。”媳妇说。
“让你跟我这么受累。”他说。
“不累，咱不俩孩子吗。不累。”媳妇说着，眼圈一红，泪珠子溅到了碗里。
他伸过手去，为媳妇抹了一下眼角“哭啥，别哭，我说叫你过上好日子，就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保证，你放心。”
“赶紧吃吧，把你那俩馄饨吃了，人家老板也要下班了……”媳妇的话有些间断，有些哽咽，把头低的更低了。
他把两个馄饨馄迅速扒拉进嘴里，起身说：“老板，多少钱？”
“十块。”店主说。
他拿手机扫了码，付了十二。
老板听到提示后说：“说鸡蛋是赠的了，怎么多给了两块。”
“谢谢老板了，谢谢您的好意，该给还是要给的。”他说。
他们走出小店，骑上电动车，夜风有些凉了。媳妇坐在后座上，一手拿着那瓶没喝完的酸奶，一手揽住了他的后腰……
他们是上初中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学习都不怎么好，没考上学，尽管他们也都没贪玩。那时候，他们都是班里的穷孩子。她每次从家里带咸菜来，很少打食堂的菜，他更穷，连咸菜也没有。某一天，她看见他举着两个馒头吃，就分给了他一点咸菜。
自那以后，她每次就多带一瓶来给他。他吃了她两个学期的咸菜。
而他，放了假去镇上的废品站帮忙装车，挣十几块钱，就买鸡蛋，煮好了带到学校里来给她。
毕业后，他们都打工去了，进了镇上的同一家厂子。
他们是各自的初恋，然后他们结婚了，后来又去了县城打工。一开始租房住，后来人家都买房了，他也想买一套，因为媳妇怀孕了。他要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家。
媳妇生了儿子，头出院那天，他把房钥匙拿了，说“媳妇，咱有房了。”
媳妇问“哪来那么多钱？”
他说：“借的，咱不有六万吗，又借了五万。”
她红着眼圈儿只说了一句“借那么多钱……”
他说：“放心，咱慢慢还。”
其实，他拿钥匙那天，借的最后一笔钱是五百，他一边骑着摩托车往售楼处赶，一边流泪。
后来，老二也出生了，他们需要的钱就更多了。他们就想光打工也不行，就贷款买了个小货车，拉货，虽然辛苦，但能多挣一点，俩孩子也都大了，他们把孩子送到了寄宿学校，因为拉货经常要出远门。
他们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日子，也计划着自己的日子，供两个孩子上学，将来还要给儿子再买一套房子……
他们不富不贵，但他们的日子过得挺踏实……
“媳妇，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这一句不是甜言蜜语的情话，但她觉得那是最贴心的情话，苦不苦的，都值了。
天下可能有太多这样平凡的男人，他没大本事，但他知道努力，知道在心里心疼那个嫁给他，并用所有的耐心和坚持跟他一辈子的人。
说那一句，算是安慰，也是鼓励“媳妇，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天下可能有很多受苦的女人，哪一个女人也可能都有自己的苦，只要那个男人会跟你说一句“媳妇，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他即便不是成功的男人，那他应该是一个好男人，至少是爱你的男人。
你的男人跟你说过吗？

“媳妇，对不起，我没有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那可能也是一个男人所有经历过的无奈和最朴实的柔情与坚定……
“媳妇，对不起，我没有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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