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我养的花——四季秋海棠

小时候养过半枝海棠，想不起来从哪里弄来的花枝，听说与柳枝一样，插土即活。果然活了，开了大红色小花，不施粉黛，也娇艳欲滴，仿佛美人睡起，楚楚动人。其花型特别，不同于一般的花，花瓣围着花蕊转圈，而是像女孩子发上别着的蝴蝶结，简约，俊秀。因我不懂其生长习性，没多久夭折。
很奇怪，我的记忆力很差，读书读到后面忘了前面，亲戚朋友及家人的手机号码都不记得，我却记住儿时的那枝没活多久的海棠。

第二次见到海棠，是很多年后。我到了江南，居住在村庄里一户有钱人家的院落。有回出门倒垃圾忘记带钥匙，风很大，只听大门“呯”地一声被风吹锁上了。我进不了家门，在外转悠等待老赵下班回来开门，正百无聊赖，焦急得不行之时，看到有户人家门前养着不少花，我从很多花中一眼认识了海棠，花玲珑妩媚，叶发着绿光。全株枝皆娇嫩如璃。我顿觉心情大好，有因祸得福的快意。
这一次与海棠也是一面之交，却有茫茫人海看到一眼梦中情人的动情。

后来，我居住的村庄拆迁，逐渐建设起城市化乡村。我买了房子住进社区，路边的田野整出公园、高楼、绿化带，我见识了乡村没有见到过的很多花草。其中，有种花树随处可见，春开娇媚绮丽的花，像苹果花、梨花，李花。从网上朋友晒图得知叫海棠，我一时闷住了，跟我儿时印象中的海棠完全不同。
那时，我是个彻底的植物盲。
随着对草木的深爱程度，我开始与植物爱好者交流，并读一些关于草木的资料，慢慢地弄清楚两种海棠来。

阅读文得知，海棠一词，最早出现于唐代。唐德宗贞元年间，贾耽著《百花谱》，书中，誉海棠为花中神仙。
但这里的海棠，是指蔷薇科苹果属、木瓜属的多种木本植物。群芳谱所谓海棠四品，指的是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四种花木。
而秋海棠这个名字，出现得更晚些，有说秋海棠疑出自《采兰杂志》。
《采兰杂志》中说：“昔有妇人怀人不见，恒洒泪于北墙之下，后洒处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妇面，其叶正绿反红，秋开，名曰断肠花，即今秋海棠也。”
这里的秋海棠正是我儿时记忆中的海棠，秋海棠科秋海棠属。
和秋海棠有关的记载和诗词，没有早于明代的。

纳兰性德的“帘外淡烟一缕，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里，无力任欹斜。仿佛个人睡起，晕红不著铅华”，能确认写的是真正的秋海棠。
海棠是木本植物，而秋海棠是草本，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秋海棠之所以被叫做海棠，大抵是因为其明艳妩媚的颜色吧。
秋海棠品种繁多，据书面记载有一万多种。

秋海棠是颇受欢迎的园艺花卉，在精致繁华的常州市区，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护栏上，垂挂着盆盆俏丽多姿的秋海棠，叶色有铜红色，或者红绿相织，泛着自然的光泽，给喧嚣的市井带来一份婉约清静之美，提升了都市的气质。
偶有机会，在圆盘路的花圃里掐了一小枝，大小如指，带着二三朵艳红的花朵，我如获至宝，插于家中最好看的兰花盆中。又查阅了秋海棠的生长习性，喜酸性的沙质土壤，喜凉爽湿润的空气，适宜通风的半阴环境。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从花枯叶蔫，到日渐缓活，发出新叶、新芽，新蕾，嫩生生的，精神抖擞，看上去很有长势。秋海棠只要活着就开花，不似别的花让人焦虑地等待花开，甚至到了花期仍不开花。嫩嫩的叶胰下，露出娇羞的花苞，注意看，蕾形像精巧的小河蚌，两红瓣似薄薄娇唇，欲吸欲合，娇羞欲语。我则明白了秋海棠另一个名字“蚬肉”的意思了。
秋海棠还有个很伤情的名字，清代赵学敏编撰《本草纲目拾遗》中说：“相传昔人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故亦名相思草。”

我养的花草很多，比秋海棠漂亮的花也不少，却最爱秋海棠，因为秋海棠四季花开不断。有不少花卉顶着四季花开的名头，稍微伺候欠佳，比如，温度、光线、营养，做得不够好，就会停止开花。而秋海棠无论环境如何，四季花开如春。
我在医院见过年轻美貌的女医生，她办公室的窗口养了一盆秋海棠，繁花似锦，花枝茂盛地爆了，她掐了水养，又是满瓶妖艳。看似娇弱俏丽的秋海棠，骨子里是刚强的，泼辣的。
闲下来时，我常对着秋海棠出神，其叶正面是发亮的绿色，背面呈现红色，错落着深红色的脉络，散开着满枝艳红似血球的明亮小花。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阳光直射我怕炙伤了花叶，端到背阴处，刚碰到花枝几枚红瓣落到地上，仍是红艳艳，脆嫩若玉。其亮红色小花瓣（花被片）交互对生，雌雄同一株，雄花下部有一个三角棱状的粉红色下位子房，五个瓣，羞答答地垂着，娇俏艳丽，比两瓣的雌花别致新颖。
我的这盆秋海棠三岁了，每到春天生长最旺盛时，花量也多，我忍痛割爱从合适的枝位剪掉所有的花枝，重新扦插繁殖新苗。而老枝像是做了一次大手术，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调理，逢春又发新枝，否则，会在炎热的夏天因株枝苍老，难挺过夏。

去年邻家老人送我一棵粉红色秋海棠，粉色比红色愈加娇媚迷人。叶碧翠明亮，似雏荷绿，甚清新醒目。粉嫩的小花，似婴儿的腮，嫩得让人想吻，又不忍碰触，楚楚可人。整株叶翠花粉，清丽婉约，与红色叶开的花比之，粉的是可爱小女儿，红的是活波小媳妇。家有客人来了，从前叫着大红色秋海棠好看，如今叫着粉红比大红好看。

去秋天见过纯白色秋海棠，如雪盖地。
那些日子往返于上海长征骨肿瘤医院就诊，出了地铁站，需步行一段路才到医院。我是路盲，亏得有老赵陪着，跟着他走呗。居然走错路了，走近一个小公园。自从我生病以来，老赵脾气变得温柔了，走错路，步入公园，他也不似以前那样急躁，安心地带着我在公园转了一圈。正值中秋，树的色彩丰富，秋叶纷飞，秋天的草木以自己的姿态或者方式收拢、归隐，孕育。我们沐着落叶雨走着，突然，看见眼前一片雪白，定睛一看，是大片的白色秋海棠。我惊喜地靠近那片雪白，老赵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支持或装作不知道，径直走自己的路。这次，他也停下来，与我一样蹲下去看花，一只手温柔地搭在我的肩上，目光深情地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白，并随意地问我“俺家里那红的，粉的跟这白的是一家子吧？。”我愕然了，感动了，我以为这个人平时不在意我的花，根本不知阳台种了些啥。他只有衣服脏了，才去阳台，理所当然地把脏衣服仍在阳台留我洗。
原来我错怪了他。
白色的秋海棠，黄蕊，白瓣，绿叶，一尘不染，回到最初的底色，比红、粉，两色愈加动人心魄。生活又在宠我，以磨练我的方式，助我偶遇美好。
如果不病，不走错路，我与白色秋海棠无缘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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