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老房子

初春的太阳，懒洋洋地从东山头冒出来，又急匆匆地往西走去，她像是急着去睡觉似的。
靠在大门外墙根下，被乡亲们称为“乔半仙”的乔文贵老汉，低着头，把手插进灰白的头发里，好像要抠出个答案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从前百依百顺的儿子栓子，现在咋就变得这么不听话了呢？

“仙儿哥，琢磨啥呢？”出去打麻将回来的邻居宝才，站在他跟前，他愣是没发觉。
“哦哦……宝才呀，不垒长城啦？”
“哦哦，收摊子啦。”宝才说，“仙儿哥，跟你说个事儿。”
乔半仙从头发里抽出干裂的手，抬起皱巴巴的脸问，“啥事儿？”
“我看你还是把这处老房子卖了吧。有人给六万呢。”
“六万？谁要？”
“是西头我小舅子胜友，他二小子秋后要结婚，还没有房子呢。”
“这破房子能结婚？”乔半仙眨巴着皱巴巴的眼皮问。
“不是，人家还要拆了盖新房。”
“哦，盖新房。”乔半仙点点头，“盖新房……可是，六万买到手里再拆了？那不是冤大头吗？”
“他图你这处宅基地在村中心，守着学校又近。”宝才蹲下身，递给乔半仙一支烟说，“你若是同意卖，我这就跟胜友说去。六万，一膀抗。”
“不抽了，这两天嗓子拉齁儿。”乔半仙用手挡了回去，问，“卖了我上哪儿住去？”
“栓子不是说让你去城里住吗？”宝才说，“你独自一人糗在这个土窝窝里，跟个老毞囚似的，有啥意思？莫非你还真想修炼成仙不成？”
“不去。”乔半仙把头一拨愣，“我就愿意当老毞囚。”
“你呀……唉——”宝才摇着头，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我得给那个小王八羔子守着这处老宅子。”
“今儿早上，隔着墙我都听见了，栓子说他宁可死在城里，也不回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他是诸葛亮，还是刘伯温？”乔半仙把脖子一拧，“他准知道他在外头能待长？要是混砸了呢？”
“这么说，你知道他准得回来？”宝才问，“你敢断定？”
“这话说的，我要是不能未卜先知，大伙儿咋管我叫乔半仙呢？”
“我看，这一回你要失算。”宝才继续劝道，“我听栓子说你如果不去城里，他就不管你了。”
“嘁，不管我，拉蛋倒。”乔半仙脸一扭，不再看宝才，“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宝才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栓子一家三口搬进城里几年了，也不咋回来。乔半仙的气管炎一到冬天就犯，干点儿活就拔气儿。但是，他家那四亩多地还是舍不得租出去，自己就像一头快进汤锅的老牛，吭哧瘪肚的在地里爬。昨天晚上，栓子给他囔叽了大半宿，让他把房子卖了，跟着他去城里住。可乔半仙愣是没点头。他嫌栓子叨叨得慌，假装打起了呼噜。气得栓子差一点儿半夜里起来走了。
早晨起来，栓子又耐着性子，做了最后的努力，还给父亲下了跪。结果乔半仙还是那俩字：不卖！气得栓子说了一通不该说的话：“你以为人家叫你乔半仙，你就真的是半仙啦？这破山沟子……哼！”
乔半仙就像泰山一样，毫无动摇的迹象：“不信你看着呀，将来把房子卖了的，还有把户口迁走了的，再想回来，可就是冻豆腐上菜——难拌（办）喽——”
栓子心想，我叨叨了一宿，嘴唇都磨破了，敢情是聋子接电话——没听进去。气得栓子吐了脏字儿：“好好，那你就在这土窝窝里修行吧。我若是再回来看你，我……我……我就不是你儿子！你这个老顽固！”栓子撂下这句话，重重地跺了一脚，刮风一样走了！
此时，宝才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半仙乔文贵，就在想，七十年代中期他说，土地早晚得分到各户。当时大伙儿都不信，说他可能是瘫在炕上昏睡了两年，醒来后糊涂了。可几年后，生产队解散，土地真的分到了各户。

分田到户后没几年，乔文贵又说，别看现在人们把土地当个宝，慢慢就没人愿意种了。你说怪不，分到各户的地没种几年，年轻人瞧不起这点儿收入，老人能种的扔给老人，老人不能种的租给了别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有的在外面混好了，买了房子，把户口也迁走了。
有一年秋后，乔文贵去后山割柴禾，没割几把就跑下山了，呼哧带喘的来到村委会，找到支部书记杨继才，说：“咱们的后山要出溜了。”
杨继才不信，他说，稳稳当当的一座山，哪能出溜呢？你是不是在说糊涂话呀？
乔文贵说：“后山的前坡裂了一道缝。不信你去看看。”
杨继才半信半疑地跟着乔文贵上了后山，一看，可不是呗，山的前半坡，果然从东到西裂开了一道半尺宽的大缝，像个巨型的蛤蟆嘴。吓得杨继才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拢。他二话没说，嘁里出溜跑下山，赶紧催促住在山根的几十户人家转移了。没过几天，一场“秋傻子雨”，没完没了地下起来了。到了第五天夜里，后山“轰隆”一声闷响，果真滑坡了。原来，在60年代末，遵照上级“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村里组织人，在后山的前坡根儿下挖起了防空洞，把山脚挖空了，山体失去了支撑力，才造成了山体垮塌。经历了这三件大事，人们说乔文贵是个“半仙之体”，有先知先觉的功能。打那儿起，人们称文贵为“乔半仙”。
到如今，乔半仙又预言，将来，不但迁出去的还得回来，就连城里人都想到农村来养老。
此时，宝才看着乔半仙懒得再多说话，乔半仙早倚着墙根儿打起了呼噜。宝才无趣地站起身，抬起腿边朝家里走边想，这一宝，会不会又被这个半仙儿押准呢？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守住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