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树——玉兰

定有很多人会说，蓝色的婆婆纳那么小，不好看，定人人会说，玉兰花那么大，太好看。
玉兰，有不少名字，白玉兰、木兰、玉兰花、望春、应春花、玉堂春、玉兰，这些名字都很美，研究起来背后有故事。玉兰花颜色也有多种。我见过纯白，一尘不染，若白衣仙子；紫色，花瓣里白外紫，似陈年的灯芯绒棉布，端庄朴素，还有纯紫，花苞紫至乍看是沉郁的黑色，典雅高贵；有的花瓣低端向瓣尖一点点由紫到粉白，轻盈婉约；还有鹅黄色，娇而媚。
我原本与多数人不同，不喜臃肿的大花，对别致小花情有独钟。爱玉兰花，是因玉兰土生土长于华夏大地，古老富有诗情。她盛开在诗词流韵里。
有文说：一阕阕飘香的词牌；是“羽衣仙女纷纷下，齐戴华阳玉道冠”的风流潇洒。绰约在丹墨青瓷里，是《玉堂富贵图》的富丽堂皇、如意吉祥；是《玉兰图》的“仙葩九瓣，灵岫一株”。

此图来自：柳岸至水
而我更喜欢人间四季烟火中的玉兰。
其实，二十多年前我与玉兰相遇过，只是匆匆一见，不识她。
那年，为了生计，他借钱买条船，跟着船拖队运输沙子。我带着三岁的女儿，随他在水上生活了一年多。想来，那也是人生中难忘的时光。船上的生活，有与世隔绝的清净，隐居感。只有到了闸口，或港湾船泊岸，去岸上的集市购买生活物品，才接触到俗世喧嚣。有回到了盐城终点卸货，船泊在公园边，于是，卸货的那几天，我得空就抱着女儿上岸，到公园里玩，见到了乡村没见到过的许多植物，并不认识，稀奇得很，每天看不够。
我注意到一些树，高大挺拔，胀鼓着青灰色的芽苞，毛茸茸的，如古雅的毛笔头。所以经年后读到唐朝的《木草拾遗》：“辛夷花未发时，苞如小桃子，有毛，故名侯桃，初发如笔头，北人呼为木笔。”这简单利落不失逼真美意的小字，我甚有感觉，如立体而真实的画展现于眼前。
看到如此饱满硕大的花苞，我心中升起无边的遐想，看样子开花不小啊，不知能否看到满树花开妖娆之景色。又发现，有的树还小，极年轻，灌木丛样，也缀满了花苞。我好不容易拔了一棵，用沙子栽于船舱窗口下。打那回来后，老赵因嫌我胆子小，在船上帮不了他忙，雇人得出工资不划算，他把船卖了。我的那棵小树苗跟着船舍进去了。
后来，无意之间遇见原来船队的人，我问起那棵花的下落，她笑着说，开花了，紫色的，很好看，像荷花。
二十多年来，我脑海中常想起那棵花，梦一样的紫色花。

船卖掉后，他带着我来到江南，来到这里。经过数十年打拼，有了自己的房子，儿女学业有成，可我仍记得那棵，被我改变命运的会开花的树。
是那年腊月住进新房，开年，春风暖花开，多年来第一次放松身心，出门踏青。当我与女儿下台阶时，被眼前的景色震惊，“我们居住的地方好美丽呀！”女儿深情地欢呼雀跃。
只见单元门口，数株紫玉兰，花开磅礴，树树堆紫霞，还有贤惠朴素的妇人在花下纳鞋垫呢。
我也不明白，当时为何见面就能叫出她真名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因为我们旧年见过面。
风有点儿大，紫玉兰的花瓣啪啪掉落，树上花开灿烂，地上落花如锦，空中花瓣如紫鸽子旋飞，芳华灼灼，一天一地曼妙的紫。
我依着玉兰花树，闭目，陶醉了。女儿为我拍了照片，我胸前的紫丝巾随风飘起来，飘着紫玉兰花优雅的紫。
那时我还有点年轻，可以拍正面。
这么美好的记忆，过去很多年了。如今，小区里的紫玉兰被砍头，这个春天开不出花来，我不勉有些惆怅。

此图来自：柳岸至水
这个春天多阴天，花开早而迅疾，不得已，出不了门看花，窝家中读字，读到小山老师关于玉兰的文，了解到，玉兰品种繁多：一可从开花时间来判定。就宁波城玉兰开花顺序来说，基本上按照望春玉兰→玉兰、二乔木兰→紫玉兰→飞黄玉兰次序开花。其时间差，大致都在半个月左右，等到飞黄玉兰开花的时候，已经春末了。
高大开紫花的乔木是二乔玉兰，先花后叶；而花叶同开灌木丛状，是紫玉兰。
这么说来，我家小区里的玉兰是二乔玉兰，花瓣颜色里白，外紫，像紫色的灯芯绒棉布。当年船上那棵株枝娇小，是紫玉兰。
小山说：二乔木兰，是玉兰与紫玉兰的杂交种。用通俗一点的比喻来说：身材高大的大乔木白玉兰是父亲，娇小玲珑的灌木紫玉兰是母亲，两者结合，生下了二乔木兰这个美丽的大姑娘，二乔玉兰吸收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有着父亲白玉兰一样的高大身躯，却保留了母亲紫玉兰那娇美的紫色容颜。
植物之间细细琢磨起来，蛮有意思啊。

此图来自：柳岸至水
记得二月的清晨，很晚起床，蒙头垢面到阳台看花，一低头，看到楼下紫叶李花轻轻淡淡的白，如一团白雾，轻灵曼妙。再转移视线，哇，一堆雪，一大片云朵，青白片片，银光耀眼，白玉兰开了，映亮了二月的阴雨天。真是“晃帘栊晴喷雪”，那么洁净高雅，衬得我难堪，急忙去洗漱。
我这一转身，忙乎起家务来，忘记去楼下看白玉兰。第二天想起来，跑到楼下，夜里落了雨，晨起风，树下如丢了满地绢纸，黄渍渍，邋遢极了。枝头仅有三五朵，像风吹落挂在树梢的破风筝，沧桑凄凉意。想到李渔说“一树好花只须一宿雨，尽皆变色，又觉腐烂可憎。”
可当我俯身，心疼一树白被俗尘的风雨污染，有丝丝的芳香，侵入嗅觉。原来玉兰花也有香味，因为高大，闻不到她的香。零落的白玉兰，她的经历，多像我们每个人蜕变的人生。我们初雪般来到人世，历经沧桑，最终化为土。

没有人不爱玉兰花，玉兰花愈深得吃货的青睐。
我不如古人博识，读了古人的字，才知玉兰花可食。《群芳谱》说：“玉兰花馔，花瓣洗净，拖面，麻油煎食最美。”做法简单，做花食过程风雅，可以试试。据说慈禧也爱吃此道花食，还必须得撒上白糖。
我见过好友，采得紫玉兰，洗净焯水，炒鸡蛋，色彩艳丽，春色满蝶。
或者婉约的玉兰花瓣同瓷白的荸荠剁碎，做成玲珑可爱的丸子。此吃法，光听说，就有无边春色摇曳，人像走在鸟语花香的林间。
我的外甥患有鼻炎，二丫整日因此忧心忡忡，孩子又不听大人的忠告，平时注意啥啥。曰卷得知，每晨早餐食玉兰花，可预防鼻炎，二丫兴奋不已。大清早飘着毛毛雨，撑着伞，找我出去采玉兰花。
我和二丫撑着伞，在蒙蒙细雨中转了半天，虽玉兰树随处有，皆落，二丫不停地在厚厚的玉兰花残瓣上跄（cang）鞋底的烂泥，边遗憾地嘀咕：“来晚了，都落了，你看花瓣这么多，我前天还看见树上都是花……”我掐一朵宝盖花，有意无意旋转着，跟二丫说：“不急呀，还有一波飞黄玉兰欲开，秋天，二乔玉兰再开的！”
是的，玉兰花开落极迅猛。啪啪迅速绽放，也是啪啪用力摔下来，决绝，义无反顾，干净利落，没有回头的机会。开就极尽用情地开，落也极尽用情地落。我喜欢如此慷慨激昂的性子，提得起放得下，玉兰方得天下人喜欢。

其实玉兰并非人感官那般，冷傲，我观察到，各种玉兰次地地开，从望春兰开到飞黄玉兰，是从初春到春末，拥有了整个春天的绽放。到了夏天，宽大碧翠的叶间，藏着果穗，不太好看，灰楚楚的咖啡色，披着细毛，满身凹凸。剥开来，种子娇艳欲滴，迷人极了。用手碰落，黏着丝，悠悠垂在果壳，像美人妖艳精致的饰品，环佩叮当。最像拨浪鼓拴着的坠子，宛若轻轻一摇，能击鼓脆鸣，好玩得很。
冬天呢，寒枝结蕾，总是含苞欲放的样子，给人春天的气息。当冒着呼呼的北风，来回奔波于上班的途中，只要看见玉兰茸茸花苞，温暖，力量，总想起，那时漂泊不定，一无所有，植于船上那棵开花的树，梦中开着不落的紫花，我的脚步轻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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